放弃200万年薪回乡创业,却让村民收入提高30倍
在一二线城市开启“抢人大战”的当下,有这样一群人选择“逆行”,回乡创业。
他们当中,有人看中了下沉市场的低成本,也有人想把一二线城市的生活方式、新商业模式带回家乡,希望在实现自己理想的同时也能为家乡的发展出一份力。
“衣锦还乡”是个有些许浪漫的词汇,但建设家乡的进程中难免会遭遇残酷的现实。无论当初回乡创业时的设想有多美好,商业模式有多精致,当这一切落到下沉市场的土壤上,总是无法避免地要面临一些疾风劲雨。
短暂的风雨过后,有些回乡创业的年轻人收获了香甜的果实,但也有人转换了方向,去往另一处天地。不过,那些仍在家乡坚持创业的年轻人告诉我们——创业如爬山,下一步,他们的目标是更高的山头。
1、回乡创业的初衷
“如果回到农村,我能做什么?我可能会成为农民,但不同的是,我会把家里收拾得很干净,空闲的时候喝喝茶、泡杯咖啡、或者画一幅画。”2018年,在北京打拼多年的胡泽秀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在他看来,这种悠闲自在的生活跟钱、环境、身份都无关,而是回归本质地去过日子。经历过多年的风雨,他始终怀有对生活的敬畏感。
胡泽秀老家在河北省张家口市蔚县,曾经是一个贫困县。早些年,村里有人看不起病,有些小孩也早早辍学。近年来农村经济发展迅速,互联网开始“攻陷”农村,让村民通过一根网线便看见了宽广多彩的世界。但相应的,互联网带来的“副作用”也开始显现。
村民通过互联网接触到了城市人的生活状态,却没有充裕的资金购买高质量的食品、用品,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他们的精神生活和经济发展脱节。
意识到这些问题,胡泽秀打算回乡创业,带领村民富起来,也把美好的生活状态传递给他们。
2018年,他有了回乡创业的资源,不仅积累了一笔资金,手里有客户,还有愿意跟他一起打拼的团队。万事具备之后,他决定回乡创业。
这个决定却一度遭到家人的反对。
13岁时,因家庭变故,胡泽秀辍学离家,带着50多块钱到北京谋生。经过一番打拼,几年后他便创办了一个招聘网站和一家人力资源服务公司,最高时年薪接近200万。
“亲戚朋友都觉得我傻了,好不容易熬出头,干嘛又回来受这份苦。”胡泽秀表示。
最后,他以一年期为限,看看自己到底能做成什么样。
一线城市的资源与商业环境吸引着无数怀揣梦想的人,尤其是在打拼出一片天地之后,若要放弃,这个决定谈何容易。不过,胡泽秀还是大胆尝试了,开始时不问结果,只求安心。
一线城市的激烈竞争与内卷也在“劝退”着北漂。
2016年大学毕业后,杨丽丽进入一家职业培训公司,月薪七千元,还包住,这让刚毕业的杨丽丽感到稳定且有奔头。
不过,工作一段时间后,巨大的工作压力开始动摇杨丽丽留在北京工作的决心。
杨丽丽的家在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多伦县,那是一个有山有草原,有湖泊也有冰雪的地方。当地流传着一句话,“北京以北,多伦最美”。与北京的水泥森林相比,大草原更吸引杨丽丽。
“我住在北京的二环边上,地段很好,但是没有窗户,感觉很憋屈。”每次离家回京的路上,二环那间没有窗户的房间,总会敲打着杨丽丽的内心。
一个偶然的机遇,让杨丽丽决定回乡创业。
在一次画展上,杨丽丽接触到了民间非遗文化麦秸画,这种作画的技法在河南等地流传多年,但知名度较低,属于小众文化。
经过一番调研后,杨丽丽认定了麦秸画的潜在商机。在她看来,“手工+小众”的非遗文化,无疑是最好的创业项目。一番权衡后,杨丽丽在2018年离开北京,回到距离北京190公里外的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多伦县做麦秸画。
也是在2018年,同样以北京为起点,杨哲则一路南下,来到700 公里外的河南郑州,开启了回乡创业之路。
杨哲之前的身份是媒体人,在一个饭局上,他萌生了创业的念头。
有一次,他跟一家互联网公司的朋友吃饭,了解到对方公司正在做一个无人驾驶的项目,需要大量数据,朋友向他透露,数据缺口很大。
同时,杨哲又了解到另一家互联网巨头公司正在做AI项目,需要各种语音、面部识别、人体等数据。
这让他意识到,大数据采集是一个不错的创业方向。而朋友也愿意帮他对接项目,不用担心数据采集之后没公司付费,这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
考虑到北京的成本太高,他回到郑州,正式开启项目。
以前,大多数年轻人认为,一二线城市更容易实现梦想。而现在,他们在实现梦想的路上有了更多选择。回乡创业,也是一条不错的道路。
2、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然而,无论最初的设想有多美好,当创业真正开始时,这些回乡的创业者才意识到,原来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如何之大。
胡泽秀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创业想法与现实环境不相容。
他最初的想法是开一间民宿。在民宿里开一间咖啡馆和书店,让大家有时间过来看看书,真正过上美好、不浮躁的生活。
但是,等他真正调研之后才发现,村里的人生活过于艰苦。那时,他转了400多个村子。在其中一个贫困村,为了省钱村民一天只吃两顿饭,整个村子连一辆自行车都没有,平时村民都骑毛驴出行。
当温饱还成为问题,精神生活就成了无源之水。
下沉市场缺少创业基因,这是创业者们遇到的第二道坎。
由于和家乡人在工作节奏、人际关系、理念等方面存在差异,他们在一二线城市工作的经验、打法,很难复制到老家的创业中。
因此,“如何融入到农村”成为胡泽秀首要解决的难题。
“在小地方,只要有一个人不理解,事情就无法开展下去。”胡泽秀表示,以民宿为例,他想租A家的房子,如果大家无法理解,不止A会阻拦,A的邻居B、C、D都可能阻止。理由也是五花八门,比如破坏了家里风水、施工路过他们家门口等。
更让人头疼的是村民的漫天要价。胡泽秀本想在村里租一块荒地,谈好每年的租金为4000元。他觉得对方经济条件太困难,主动涨价到6000元。没想到这一善意的举动让对方误以为这块地价值很高,便开口要价20万。
“其实那只是一块普通的荒地,还在山上,可以说永远不会有人去。”胡泽秀无奈地说。
双方思维的差异导致项目进展极慢。
“在北京创业,一个项目可能一两年就有起色了,但是在农村,我用了三年时间,才打下基础,其中一半多的时间成本都花在沟通上。”这对于珍惜时间的胡泽秀来说,太痛苦。
与胡泽秀的寸步难行相比,杨哲的处境稍好一些。但郑州缺乏的创业氛围和基因,还是让他很难适应。
“在北京,下班后还可以跟朋友聊聊工作、个人兴趣等。但是在郑州,大家下班之后聊的都是买房、家庭等琐事。”
郑州的融资环境也较差。杨哲曾引入两次投资,但只是个人投资者,都是二三十万的规模。没有良好的融资环境,使得公司在发展中也处处受到资金的掣肘。
杨哲和合伙人对技术都不精通,他们曾计划请一位技术大咖。“但是在郑州,年薪80万以下的人才,领导一个技术团队有些勉强,年薪100万以上的人才,公司又负担不起成本。”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找技术外包。
接着,他们很快又发现,在郑州很难招到优秀的人才。
他试用过拉勾、BOSS直聘等平台,但是要么没人应聘,要么应聘的人水平不够。他们也曾主动联系本地、外地的优秀人才,但都被拒绝了。
人才难求的问题,也发生在杨丽丽的创业过程中。由于麦秸画属于非遗文化,掌握技艺的手艺人多为家族传承,不愿外传。几经辗转,在家人的帮助下,杨丽丽在北京找到一位麦秸画技艺传承人,并拜师学艺。
但对于杨丽丽来说,掌握技艺只是第一步。在多伦县,麦秸画是新引入的手工艺品,是多伦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
“大家都没接触过,更别提去动手做了。”杨丽丽表示,找到愿意做麦秸画的人,再对其进行培训,才能真正打通“流水线”。
在多伦县,农牧业和旅游仍是支柱产业。当耕作季节过后,多伦县的一大部分青壮年人群就会进城务工,这意味着杨丽丽很难招聘到适龄的年轻人。
创业初期招不到员工,杨丽丽只能靠家人朋友的支持,来维持工作室运转。
“一开始没有人手,我妈就帮我一起弄。麦秸秆有尖刺,有一次,我妈不小心扎到了眼睛,全是血丝。”杨丽丽说道。
最后,杨丽丽将麦秸画的制作流程做了改进,把处理秸秆、贴麦秸纸等简单的工序外包出去,最核心的作画部分留给自己处理。
“贴麦秸纸这些工作都可以带回家做,我们就找了县里一些手巧的妇女,把麦秸领回家做,一张纸付给她们五块钱,合格的作品我们按件回收。”她说道。
流程改良之后,杨丽丽的业务情况有所好转,但缺少员工的难题依然存在。“很多人觉得5块钱是小钱,不愿意挣,还有些人干几天就不想干了。”杨丽丽表示。
此外,原材料问题也曾困扰杨丽丽。“我创业时刚好赶上五一节,我们那边已经过了耕种季节,我们需要的麦秸秆这些原材料很难找到,最后还是通过我爸托了很多人才找到合适的原材料。”杨丽丽表示。
每一个创业者的路上,都布满了荆棘。黎明前的日子,最黑暗。
3、创业中的阵痛期
在创业伊始,杨丽丽就经历了长达半年的艰难时期。
工作室建立时,杨丽丽错过了多伦县七八月份的旅游旺季,导致她的作品做出来后,无人问津。
杨丽丽主动求生。她选择先在多伦县打开市场。首先,她在多伦县的媒体平台上打广告,宣传麦秸画。在打小广告的同时,杨丽丽也在快手上拍短视频记录创业历程。
当然,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前几年,在多伦县玩快手、刷抖音都是很稀奇的事情。有时候杨丽丽在地里拍秋收的视频,都有人笑话她。“他们觉得我像傻子一样。”
杨丽丽拍摄短视频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开始我也不会拍,加上我胆子小、害羞,拍视频时只说一句大家好,给大家看一下我做的麦秸画。”她回忆道。
青涩的拍摄手法让她的开头之路异常难走。几条短视频发布后,才有网友在视频下留言询问麦秸画。
“我那时候没有做短视频的经验,大家留言问什么,我就拍视频来解答。很多短视频拍摄经验都是网友逼出来的。”
由于麦秸画是非遗文化,杨丽丽的师父非常反对杨丽丽将麦秸画发到短视频平台,甚至连制作麦秸画的工具都不让拍摄,怕麦秸画的“制作秘密”外传。
随着杨丽丽的麦秸画在快手上走红,师父的观念才逐渐发生转变。
搭上短视频的“顺风车”后,杨丽丽麦秸画工作室的知名度慢慢打开。2018年底,她的麦秸画被选入在锡林郭勒盟举办的第14届冬季运动会的伴手礼名录。
随后,杨丽丽也被多伦县选为大学生回乡创业的优秀代表,并参加了农业部举办的工艺产品巡回展览。
到了2019年,杨丽丽的工作室走上正轨,来自企业和快手粉丝的订单逐渐增多,她工作室的规模也从原本的5人扩张到将近20人,创业的日子渐渐好起来了。
另一边,经历回乡创业阵痛期后的胡泽秀,也开始转变创业思路。胡泽秀意识到,农村人现阶段最需要的不是情怀,而是成熟的商业模式,能带领大家富起来。
也在这时,他的创业想法变得更加开阔。“不只局限于民宿,而要打造一个可以复制的商业模式,在全国农村都可以复制。”胡泽秀表示。
他决定做在农村做一个综合田园生态,业态包括民宿、旅游、养殖业、手工艺品、农副产品等。
胡泽秀给项目为名为“不荒”,slogan是“用心生活,时光不荒”,意在告诉大家,只要用心,在农村也可以过上美好的生活。
为了让大家接受自己的创业理念,胡泽秀索性租了一户人家的窑洞住下来,和他们同吃同住,有空帮村民干点活。
很快,正向的评价就来了。了解胡泽秀的为人后,村民开始夸他懂事、勤快。“很多人开始把我当成亲儿子,有好吃的都给我留着。”胡泽秀称。
创业第一年,他悄悄留在村里过春节。没想到初一一大早,就有村民给他送去饺子。那一刻,他哭得稀里哗啦。
胡泽秀在家乡的创业历程,就像另一部《山海情》。前半部分,村民的不理解阻碍了项目的进展。后半部分,村民的淳朴也带给他很多感动。
电视剧《山海情》里面的很多情节,胡泽秀都经历过。但是他不敢看这部剧,也不让团队看。
“我害怕大家陷入自我感动、自我骄傲、自我可怜中。现阶段,这种情绪不该有,还是要踏踏实实做事。”
4、下一个目标:更高的山头
或许创业就是这样,充满刺激与兴奋感的路上,也伴随着诸多风险、艰辛与无奈。
2020年的疫情让诸多创业者面临绝境。这一年,胡泽秀刻骨铭心。
疫情发生后,胡泽秀经营的民宿、年夜饭被大量退单,损失近500万。“基本上已经赔得倾家荡产。”
2020年6月,胡泽秀的合作伙伴推翻了原有的合作方案,胡泽秀又损失一百多万。
在资金压力之下,他抵押了房子和车,把给爸爸存的养老金也取出来,苦苦支撑。年底时,他养的猫、狗又被人毒死。紧接着,河北的疫情反复,他们又被迫停止营业。
每当他觉得已经到了最低谷,可以触底反弹的时候,生活就又给他另一个更大的挫折。
一道又一道坎之后,胡泽秀有些怀疑人生:“我有时候就在想,为什么我会遇到这么多挫折和坏人?”
将近1000万打了水漂,胡泽秀只当是交了学费。不过,如今家乡的面貌焕然一新。这带给他些许安慰。胡泽秀表示,他们的第一个试点村,村民的收入平均提高了二三十倍。
“以前,每人每年收入最多两三万元,现在有人一年能拿到20多万元。”他说道,之前村民出行是不得不骑毛驴,现在骑毛驴却成了旅游产业中的一种娱乐形式。
生活好起来之后,村民的精神面貌也发生了变化。
很多村民开始学雕刻,他们在捡来的木棍上雕刻,然后摆在家里。这是胡泽秀曾经希望看到的生活状态。
创业三年,他带领了大家富起来,最初目标已经达成。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目标也变得越来越大。接下来,他要拓展更多的乡村,挖掘乡村的山水、工艺品、农产品等资源,将其线上化,也让更多的村子变成旅游胜地。
2020年,远在郑州的杨哲,日子也并不好过。由于合伙人在负责一个项目时犯了错误,导致合作终止。从那之后,公司情况每日愈下。这一年7月底,杨哲忍痛将公司卖掉。
工作室刚走上正轨的杨丽丽,在2020年上半年也几乎没有接到订单,原本近20人的工作室也缩减至4人。
重创之后,她在2020年下半年开始尝试直播电商,通过快手电商的流量,杨丽丽将工作室拯救了回来。
这一年,杨丽丽的麦秸秆画也被列入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未来,杨丽丽计划继续向上推广麦秸画,申请更高等级的非遗认证。此外,她也在筹划自己的淘宝店,计划把2020年的损失弥补回来。
这或许又是漫长且煎熬的旅程,但在杨丽丽看来,创业就是不停地爬山。爬上一个山头后可以短暂休息,但是眼睛要看着下一个更高的山头。
结束上一段创业经历之后,杨哲也有了新的创业想法。他打算回到自己熟悉的传媒行业。他相信,在自身优势和朋友的帮助下,他会很快打开新领域的大门。
不过,这一次,他不想待在郑州了。
“还是要回到一线城市。”
*注:文中杨哲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