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说一代大才贾谊,被贬官至长沙的真正原因
嗟乎!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
——《滕王阁序》
一、前半生好运的天才1、异类天才惜天才
贾谊,洛阳人,生于公元前200年,汉高祖七年。
这一年是大汉风云变化的一年,时局下有功之臣要么被防备,要么被用作防备其他有功之臣的人。
张苍就是后者,他的资历堪称大汉无出左右者,他是荀子的学生,韩非、李斯的同学,还和刘邦打过天下。
按照刘邦打天下的配置,泥腿子出身居多,张苍这种名师弟子简直就是稀有物种。
并且,张苍自己也不是徒有虚名,“好书律历”,“自时为柱下史,明习天下图书计籍”,“又善用算律历”。
在大汉官场文盲率都偏高的背景下,张苍熟读天下书籍不说,还善律法,还会当时人不重视的算数,到了汉朝,“汉既初定,文理未明,苍为主计,整齐度量,序律历”。
规划度量,整理天文历法,让刚刚结束混乱的汉朝有了统一的计量手段,有了时间观念,不再是全国上下集体抓瞎。
靠着这份功劳,张苍被封为列侯,可张苍更像是一个专业人才,缺失政治手腕,使得学识不如他的萧何都成为了丞相,而他则在萧何手下当管理财政的计相。
该是一个失意的人生,但张苍没有抱怨,一干就是四年,这四年里他收了一个徒弟,一个少小就聪慧之至的孩子贾谊。
贾谊在张苍门下学习的时间并不久,甚至因为忙于国事,张苍几乎没有亲自对贾谊的教导,不过拜张苍为师之后,贾谊得到了接触张苍自六国未平时积累的藏书。
当时士大夫垄断知识,书籍几乎是各家各户不外传的宝藏。贾谊拜师虽不得亲自教诲,但浩如烟海的典籍让他从小就见识非凡。
2、英才入仕
“年十八,以能诵诗书属文称于郡中”,优渥的教育资源加上贾谊自身的刻苦,贾谊十八岁就闻名全郡,河南郡守吴公爱才,“召置门下,甚幸爱”。
三年后,吕后逝世,张苍等人拥立代王,是为文帝。
“文帝初立,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故与李斯同邑,而尝学事焉,征以为廷尉。廷尉乃言谊年少,颇通诸家之书。文帝召以为博士。”
皇帝初立,求贤若渴,不仅吴公被征辟,连贾谊也赐予“博士”一职。
贾谊到了洛阳后,可谓是一展头角“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未能言,谊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出”。
前辈们审时度势,反应慢,贾谊却“不讲武德”,竹筒倒豆子,有什么说什么,说的还都在点上,大家也都没脾气,“以为能”。
按照现在的河南方言,这个“能”不见得是个好事,不过贾谊没有这个自觉,屡屡建言,汉文帝也大喜过望,不吝赏赐,“超迁,岁中至太中大夫”。
幼苗成长,壮起枝叶,风也渐起。
二、“天”妒英才?1、日渐骄纵
太中大夫,参与朝堂论议的官员。
贾谊升此官,也算是登堂入室。这下子,自小顺遂的他,更加不收敛,以为自己大展宏图的时机到了,胆子越发大了起来,朝堂上什么事都敢掺和,什么话都敢说。
秦始皇完成大一统后,为了加强中央皇权,有“受命于天”的说法。为了对秦代周加以合理的解释,秦始皇采纳了战国阴阳家邹衍的“五德终始说”。
“五德从所不胜,虞土、夏木、殷金、周火”。
按照相克之法,秦为水德,水德为黑,于是秦朝尚黑。汉高祖刘邦取秦而代之时,认为“暴秦”持续时间不长,德不配位,于是在王朝五德替换中,忽视秦朝,认为汉朝才是结束周朝火德之人,是故文帝时,汉也自谓水德,尚黑。
另外,刘邦还有一层考虑,秦统一六国而亡,汉虽分封,但也害怕重蹈秦之覆辙,故不敢称自己是秦的继承者。但为了与民生息,不再折腾,虽承秦制,但删去了酷典。
可贾谊不这么想,年轻气盛就当上太中大夫的他,迫切想建功,于是便拿这个历史遗留问题开刀。
“谊以为汉兴二十余年,天下和洽,宜当改正朔,易服色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乃草具其仪法,色上黄,数用五,为官名悉更,奏之。”
贾谊认为,汉已经安稳运行20余年,天下太平,就不要沿用秦制,我们重新订立律法,改尚服色,建立一套新的汉朝制度。
这个明显“飘”起来的提议,文帝当然没有答应,推说自己刚刚即位,不服人心。
不过和善的文帝还是很赞赏贾谊这种大刀阔斧的勇气,贾谊不泄气再上奏改革相关的政令时,不少提议文帝都同意了。
2、树大招风
文帝赏识,贾谊也卖力气,后续很多政令也是贾谊毕生所学凝结的,发布到当地后,也确实取得一些成绩。
皇帝十分开心,觉得自己慧眼识。于是下令,预备封赏贾谊为公卿,不过君臣两人都忽略了实际情况。
为了巩固政权,汉代实行的是郡县和分封并行,汉初还有一些异姓王,经历过刘邦的清理后,在文帝时,异姓王基本消失,但汉朝还有不少同姓王。
他们不但有自己的封国,而且封国内还可以不遵守郡县官员的命令。贾谊不少政令都是在伤害封国的利益,这让不少王侯都十分恼火。
另外,贾谊的出彩表现以及快速晋升,彻底点燃了别人的妒火。并且贾谊激进的改革政策,破坏了文帝时期黄老之术的基调,一些老也臣颇为不满。
三方势力交织,贾谊升迁之际,绛侯周勃、灌婴、东阳侯、冯敬等老臣先发难,《汉书》如是记载:“绛、灌、东陽侯、冯敬之属尽害之,乃毁谊曰:‘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
《汉书》认为是嫉妒之心造成的诽谤,但站在后世的角度看来,如果文帝时不修养生息,反而大行改革,武帝的壮举可能会化为泡影。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比起嫉妒,老臣们的反应更像是压住冒进的势力。
三、生不得时1、“放逐”出京
文帝听了后,认同了大臣们的话,不仅疏离贾谊,还拒不采纳贾谊的政令。贾谊多次恳求文帝采纳他的策略,最后却得了一纸“出京”的调令。
贾谊被封为长沙王太傅,看似一步登天,但结合汉制,贾谊远离权利中心,恐再不复从前。
贾谊行至湘水,想到了在这里投江的屈原,联想屈原的经历,贾谊认为自己和他何其相似,明明满腔报国情,但不遇雄主,没有机会一展抱负,还被贬谪到汉地最南,不由悲从中来。
贾谊这段遭遇,令书写史记的司马迁都为之感怀,在书中将两人的遭遇并列为《屈原贾生列传》。
2、 生不逢时
贾谊无奈前往长沙,与其说是文帝不如武帝,不如说生不逢时。
看贾谊前半生履历的时候,我们很容易觉得真的是贾谊在朝堂上过于激进导致被老臣们忌惮。
可实际看贾谊的著述时,会发现贾谊之才如果放在武帝时,武帝便如虎添翼更上一层楼。
贾谊师继张苍,张苍虽然不是纯粹的儒生,但贾谊承继了荀子的思想,博采儒法两家之众长。
在贾谊撰写的《新书》中,明确提出“故夫民者,至贱而不可简也,至愚而不可欺……民无不为本也,国以为本,君以为本”,这是儒家标志性的民本思想。
《治安策》中,贾谊又对仁义和法治进行了结合:
“仁义恩厚,此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此人主之斤斧也。势已定、权已足矣,乃以仁义恩厚因而泽之,故德布而天下有慕志。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制,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刃不折则缺耳。”
他的思想突出一个“区别对待”,对民宽之厚之,对诸侯惩之斧之,颇有御诸侯以安民之意。
这些思想我们现在看来可谓称得上精彩,可在文帝时,老臣坚持认为黄老之术是最适合汉朝的,国家的稳定也离不开诸侯。至于说诸侯叛乱、祸民,那都是诸侯自身不修德行的问题,朝廷征发大军攻讨即可。
老臣们从来不觉得诸侯叛乱对民有影响,更不觉得明明诸侯叛乱不休,还要强留诸侯是一种矛盾。
他们借用黄老思想,割裂王权和人民,带着天道无情的意味去治民,充满了消极,反而认为贾谊的思想是“扰民”,与黄老相背,是另一种消极。
这既是政见的矛盾,也是战国学说争鸣的遗存。
可贾谊的著述中也有勤俭节约,养民安民的《论积贮疏》,却被选择性无视。
另外,贾谊的削藩之策也不是一蹴而就,更像是推恩令前身。
他认为无论异姓王还是同姓王,只要给了离皇帝一步之遥的权利,“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彻底清除落后的封王势在必行。
贾谊给出的方法是迂回的加紧管理,对诸侯王订立严格的礼制,一旦违反就要重罚。另外就是创造性的“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在一个诸侯领地中再封诸侯,不断缩减诸侯王的实力,堪称“推恩令1.0”。
但从这些措施中,我们也可以清晰地看见贾谊被贬的真实原因——锋芒毕露。无论是最早的“改弦更张”,还是儒法并举,亦或者是对诸侯的管理,贾谊的思想透露着年轻,也透露着昂扬激进的态度。
圣主是什么,无外乎识人能用,文帝能做到前面,却做不到后面。因为文帝登基是带着侥幸的,明明是兄长亡故,皇位却落在了他的头上,这与那些老臣的扶持不无关系。但登基后,他也必然受到老臣们的牵制。
皇帝和臣子势力失衡,这是文帝的悲哀,也是贾谊的遗憾,但非文帝之过,实乃时局所迫,更何况贬谪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武帝时,开国老臣惧亡,守旧势力大大衰减,大中央一统王朝养育的新兴势力蓬勃发展,外加武帝可利用的外戚势力远大于文帝,武帝轻易地就完成了收束中央权力的壮举。
文帝时期的阻力,时间就解决了大半,只能说武帝太过幸运。而贾谊顺遂了前半生,后半生实在太过倒霉,明明君主赏识,却只能贬谪长沙。
参考文献1、《汉书》、《史记》
2、《汉典》、《吕氏春秋》
3、《文选》、《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