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爱鸽子的人

从前，有个富家令郎，名叫杨亿，他又一个另外喜好，喜欢养鸽子。

　　这位杨令郎打小就爱在鸽子身上花操心力。每年冬季转冷之前，他都要四处采买上好的丝茅草，铺在鸽舍里给鸽子保暖；等到夏季三伏天的当儿，也忘不了准备一大锅用金银花熬制的淡盐茶让鸽子喝了消暑，年年如此。

　　鸽子喜欢犯懒，常常有睡得太多而死的。杨令郎专门去了一趟广陵，花了十两银子的高价买了一只叫夜游的小鸽子。这家伙个头不大，可就爱在半夜活动，把它放人鸽舍之后，就再没有鸽子因为睡得过多而死掉的。有相熟的密友知道他这个喜好，恶作剧说他养鸽子比养孩子还上心。杨令郎听了只是笑笑，并不气愤。

　　这么多年来，杨令郎养过的鸽子不可胜数。不用说山西坤星、山东鹤秀、贵州腋蝶、河南翻跳、浙江诸尖这些常见的宝贵鸽种，就连凡人可贵一见的靴头、点子、大白、黑石、花狗眼、玉带围等稀罕品种，他只要随便看一眼就能说出鸽子的品种。在山东这个地方，只要说起养鸽子的人，没有不知道杨亿的。

　　一个夏夜，杨令郎检查完了鸽舍，还没什么睡意，就叫下人李三儿温了一小壶白干酒，准备了几个小菜。他拿了酒，在自家房子的听雨斋里，自己喝起酒来。看着窗外月亮又大又圆，杨令郎以为心情很好，随口吟起了李白的诗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正在此时，传来了轻轻的扣门声。杨令郎上前开门，来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青人，穿一身白衣服，长得十分英俊，不过杨令郎并不熟悉他。杨令郎说：请问令郎是谁？为什么深夜到我家来呢？

　　年青人笑着拱拱手说：我是一个处处漂泊的人，这次经过山东，据说杨兄家中的鸽子很是好。我也很喜欢鸽子，想来饱饱眼福。只是我明天就要脱离这里了，只好深夜来访，实在不美意思。

　　一听来人也爱鸽子，杨令郎别提有多兴奋，拉着年青人就去了鸽舍，把自家的巫山积雪、等分春色、十二玉栏杆等好鸽子都拿出来给年青人赏识。

　　年青人一边看鸽子，一边称赞说：大家都说杨兄养的鸽子是山东第一，今天我看到了，果真很好。我也随身带了几只良好的鸽子，杨兄愿不肯意到我那边去看一下？

　　这时已经是夜里了，可杨令郎一据说看鸽子，赶忙跟着年青人往外走。但是这年青人住的地方却有些希奇，不在县城里，反而在郊野的墓场边上。路上除了他们两个，什么人都没有。偶然跑过两只野猫，树上黑乎乎的鸟咕咪咕咪地叫，叫得杨令郎心里很畏惧。他几许有点儿懊悔，他不熟悉这个人，糊里糊涂跟他出来，去的地方也希奇，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年青人像是知道杨令郎的心事一样，慰藉他：杨兄不必担忧，再走几步就到了。说着就见前面有个大院子，空旷得很，一点灯光也没。杨令郎以为很畏惧，说什么都不愿进去。年青人笑了笑，强拉着他走进院子，说句杨兄稍等，也不点灯，只是站在院子中间，咕咕地学鸽子叫。

　　突然，两只鸽子应声而出，样子跟平凡鸽子没什么区别，毛色却是少见的纯白。年青人的叫声像是号令一般，指挥着两只鸽子在房檐下往返转圈、彼此格斗，每格斗一次，两只鸽子都要来个美丽的空翻。年青人又一挥手，两只鸽子立即停下来，并排着飞走了。

　　接着，年青人从袖中抽出一支青翠的玉笛，放在嘴边吹起来。一大一小两只白鸽顿时飞来，落在杨令郎眼前的台阶上。大鸽子像仙鹤一样伸长脖子，杨开广大的翅膀，随着清越婉转的笛声，大鸽子一边叫一边跳，很像领舞；小鸽子像燕子一样，绕着大鸽子翩翩飞翔。它们的叫声跟笛声一唱一和，柔美动听。一曲跳好了，年青人一挥手，说声去，两只鸽子就听下令飞走了。

　　一旁的杨令郎看得目不斜视，重复念叨着：妙啊！妙啊！夸个不断。可过了一会儿，杨令郎却看上去十分伤感。

　　年青人见到杨令郎不兴奋，就问他：杨兄为什么不兴奋？不如说出来，我也许帮得上忙。

　　杨令郎叹口吻：唉，你明天就要脱离这里，只怕今后见不到你了。我很幸运看到这么好的鸽子，却没措施天天看到它们，叫我怎么兴奋得起来？

　　年青人思考了一会儿，嘴里发出咕咕两声，又有别的一对白鸽飞来，停在他指尖上：这对鸽子虽不如前面两对好，也是我很是喜爱的。杨兄既然如此爱鸽子，和我就是好密友，这对小鸽子就送给杨兄作为礼品吧。

　　杨令郎见这两只白鸽满身洁白，眼睛像上好的琥珀一样幽深闪亮：肚子上绒毛下的身体晶莹透明，险些能看到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动--这正是他百闻而没能一见的靼鞑，在整个山东都未必能找出一只！

　　可他仍是不断地唉声叹气：这对靼鞑是很名贵的鸽子。可适才那两对鸽子实在是太好了，假如我能有其中一只，这辈子就没什么可求的了。

　　年青人将鸽子送到杨令郎手里：其实，我另有更好的鸽子，原来想给你赏识一下。可杨兄实在想要我耶两对好鸽子，我就以为很为难了。

　　杨令郎心里一跳：什么？另有更好的鸽子正在此时，只听见院落外传来好多人的脚步声，夹杂着长一声短一声的杨--公--子--，渐渐地往这边来。本来是李三儿见杨令郎出门太久，夜又深了，怕他出什么事，所以带着人出来寻找。他领着一群仆人，拎着杨府的灯笼，来到了院门口。

　　转头再看，那年青人已经不见了，只见一只世界上少有的大白鸽展翅往夜空深处飞去。那所大院落也在刹时消失，只剩下一个孤坟、两棵柏树。杨令郎心里琢磨着，这年青人该是传说中的鸽王变的。

　　不知不觉过了两年，鸽王送给杨令郎的那对白鸽陆续生下了三对儿女，都是最好的鸽子。杨令郎爱护得不得了，不管别人怎么要都不给。

　　一天，父亲的一位密友来家中叙旧。这人姓胡，是朝廷的正四品大员，被皇上委派来山东做大官，很是有势力。他见了杨令郎，不经意问道：据说贤侄养鸽子很有本领，什么时候让我赏识一下鸽子啊？杨令郎立即承诺：世伯定心，小侄一定会把鸽子准备好，送到府上给您看。

　　等到选鸽子时，杨令郎犯了难。杨家的名鸽靼鞑价钱连城，大家都知道。眼下这位胡大人又是大官，假如把靼鞑给他，自己是真心舍不得；可要给他平凡的鸽子，又怕冒犯了他，惹祸上身。思来想去，杨令郎把心一横，把鸽王给他的那对靼鞑送去了胡府。

　　过了一阵子，杨令郎又见到这位胡大人，觉得他收到宝贵的鸽子，一定很兴奋。可两人说了半天的话，胡大人一句鸽子的话都没提。

　　杨令郎不由得问了一句：敢问世伯，前些日子送到府上的鸽子，您以为满足吗？

　　胡大人这才想起来：哦，那对鸽子啊。味道确实不差，鲜嫩肥美。贤侄果真会养鸽子。

　　杨令郎大吃一惊：世伯您是把鸽子烧着吃了？

　　胡大人看他表情过失。有点纳闷：对啊。

　　杨令郎急白了脸：世伯！那可不是一般的鸽子，是名鸽靼鞑啊！

　　胡大人不觉得然地捋捋胡须：名鸽么？跟平凡的鸽子味道差不多嘛！

　　杨令郎只以为脑筋里像飞进了一群炸了窝的蜜蜂，嗡嗡作响，晕晕糊糊地回了家，抱着之前那对靼鞑的鸽笼又是笑、又是哭。

　　不知几时，两年前那个白衣年青人已站在他面前，一脸怒容：杨亿啊杨亿，我觉得你是个真正爱鸽子的人，才把自己的子孙交给你养。没想到，你竟把它们亲手送到煮锅里被别人吃掉了！算了，是我看走了眼！我仍是带着子孙们远离这里吧，省得被别人吃掉！说完，年青人化作大白鸽，双翅一挥，鸽子笼全部打开了，那对靼鞑生的几对白鸽，统统追随他飞走了。

　　杨令郎一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听雨斋的床上，吓出一身盗汗。他立即披上衣服，到鸽舍检察：那三对白鸽果真都不见了。杨令郎看着空荡荡的鸽笼，面如土色，直愣愣地站到天亮。

　　从那今后，杨令郎把自己养的鸽子全部送给了亲友挚友，再也不提养鸽子这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