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怪谈之腊首


  有四童之某弃宅,宅中堂上有人首腊之,面目含笑,而皮肉萎,须发如生。童等燃烛焚其发,面目乃怒,且略闻咒怨之声,四童遂惧,乃散逃归家,翌日,四童毛发尽脱矣!——任氏家言
  这段文字记载是我家祖传的一本书记录下来的,通俗地讲就是一个真实发生的事件。那四个小孩如今已经长成老人,他们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早些年,我们村有一幢废弃的宅子,这宅子已经好久没有人气了。在村子的角落里,蔗糖的宅子还有几个,但是都成了狐狸和野狗的天下。唯独这一栋房子,从来没有被动物们侵扰,似乎连老鼠都没有。当时的大人们一再给孩子们强调,不许靠近这间房子。大多数孩子都能听从父母的训导,而这四个老人当年却是极尽调皮捣蛋之能事,非要趁大人们不留意去这个屋子里面探个究竟。
  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四个孩子拿着火柴准备去垃圾堆上点火,其中一个说:“不如趁现在咱们去那栋屋子吧?”其他三个听了之后立即表示同意,正好大人们都在睡午觉,整个村子只有这四个孩子组成的圈子比较活跃和热闹。
  于是四个人结伴进入了这间即使在夏天也让人全身发冷的屋子。他们穿过长起齐腰深蒿草的院落,进入到房间的正堂,在那正堂上挂着一个人头,四个小孩刚开始看见时吓了一跳,但是无知者无畏,他们随后以为那只是一个手工做的人偶而已,于是点着蜡烛看了个清楚,这个人头已经被做成腊肉的样子,皮肤的水分几乎全部失去,呈现出深褐色,泛着清冷的光。这人的辫子和胡子都具备,而且眼睛圆睁,嘴角上翘,像是对人微笑一般。四个小孩看着他的辫子和胡须,一个说:“还是一个清国时候的玩偶,咱们把他拿回去吧。闹不好改天换糖的来了,还能换上几个呢。”
  于是四个孩子想出各种办法要把这个玩偶带走,但是没有得逞,恼羞成怒之下,用蜡烛的火把人家的辫子和胡子给烧掉了。正在这时,孩子们听见空洞的房间里各个方向都传出咒骂和呵斥的声音,吓坏了,立即逃了出去。由于害怕,他们不敢跟父母说,可是第二天,他们的头发竟然全部脱落。
  当四个孩子聚集在我五爷的跟前时,孩子的父母们表现出了更大的恐惧。在五爷的追问下,这四个孩子说出了那间废弃的宅子里面的秘密。五爷说:“你们这是触犯了镇宅的灵物了,它在惩罚你们呢?现在一切都无济于事。”其中一个孩子的家长满脸愁苦:“五爷。麻烦您!我四十岁上才有了这么个传宗接代的孽种,要不是怕断了香火,早就把他打死给人家谢罪了。您能通阴阳,跟人家说说,看能不能饶了小孩子。哪怕把这诅咒下到大人身上呢。这光头倒没啥,就怕以后还有个三长两短的,这可怎么办?”
  五爷没有办法,拿出三根香,点燃之后放在神像前面,拜了几拜,说:“咱们都出去吧。”半个时辰之后,重新回到这间屋子,五爷大吃一惊:“不得了!这事儿不好弄!”众人大惊,一共四个女人晕过去三个,还有一个哭天抹泪地坐在地上不起来。五爷声色俱厉地制止道:“当这是什么地方?成什么规矩?!”那女人的丈夫及时出面,将那女子收拾停当。五爷这才接着说:“人最怕三长两短,香最忌两短一长。你们看看这五根香!”众人一看,可不是!这三根香明明同时点着,竟然有一根明显比其他两根燃得慢,未点燃的部分比其它两根要长出一大截!
  五爷说:“那宅子里的腊首是镇宅之灵物,早就被人下了将,比一般的鬼怪更要厉害,凡鬼怪不怕,只要有管他的地方就能降服,而这不阴不阳的灵物,介乎阴阳两界之间,谁也管不上,没办法解。除非找到下降的人,而那人估计早就死了。”
  众人无奈:“五爷,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五爷很尴尬,按说这样的事情五爷应该手到擒来,没想到被称为半仙的五爷也无奈,这不免让人小看!五爷却是一个爱面子的人,他拿出一个香炉,里面放着一层白的的细沙,非常干净而且一尘不染,揭开盖着沙子的绸布,让众人回避。五爷焚了香、叩了头,这才在细沙上用香火划起来,那速度非常慢,一刻钟之后,五爷看见上面已经有了结果:是一个篆体的“佛”字,五爷恍然大悟!立即将四个孩子召进屋里,然后对他们的父母说:“要保孩子的命,只有在他们的脑袋上刺上戒疤,从此之后戒了五荤三厌,方能保命!”那四个父母见到孩子有救,就要跪下磕头,哪儿有不肯的道理?但是想起和尚戒色,不免担心,问了五爷,五爷笑道:“这个无妨,不是真正出家,不影响传宗接代!”五爷给四个孩子烙了戒疤,孩子们叫得凄惨,其父母难免不忍,但想到能救命,虽然心疼也无可奈何。
  见得孩子平安,众人这才欢喜地去了。五爷仔细看了看扶的那个乩,竟然吓了一跳!原来在那佛字下面还有一个很小的字“暂”,说明这种方法只是暂时的。五爷惊得一身冷汗,到了午夜时分,午夜才于鬼神详谈,得知这种镇宅之法的源头在泰国一代,非常少见,由于所属不同,不能根治,只能找到那懂得降头或者下降的人,才能彻底解决。五爷的方法只是权宜之计,而且用过之后,阳寿必损。
  五爷郁郁寡欢,损一点阳寿倒也无妨,反正他也不看重这个,重要的是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将来他的面子和整个任家的口碑,怕是要保不住了。
  “直接看看那个腊首!看看那降头到底怎么下的!说不定还有办法!”五爷想。说干就干,五爷带了两个鬼差,还有一些礼物,趁着天黑就去了那个宅子。
  走近这宅子就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而周围的树木在夜风吹拂下不断摇摆,宅子里面的树木和蒿草纹丝不动,不仅五爷打了一个寒战,连那两个鬼差也不敢轻易上前,躲在五爷身后。五爷回头看了看这两个鬼差,笑了笑,提提神,带着东西就进去了,那两个鬼差紧紧地跟着。
  穿过狭长的前院,这里除了树木和蒿草,其余什么都没有。五爷缓缓地躲避着这满园的蒿草,终于接近那个腊首了。五爷刚一进门,就感觉到一对阴冷和怨恨的目光。五爷抬眼望去,正好和那挂在横梁上的人头四目相对,五爷并不害怕,而那两个鬼差却吓得够呛,五爷道:“你们怕什么?已经是鬼了还担心变成其他的?”那鬼差道:“我的亲大爷呀!您是不怕!我们担心不能轮回,那就惨了!”
  五爷说:“不妨事。到时候我帮你们。有我在,不用怕。”那鬼差这才稍稍放心,分别站在五爷的左右两边靠后的位置。五爷有了两个鬼差壮胆,更不怕这场面了,他盯着那腊首的眼睛,一动不动。四目相对将近半个时辰,那系着腊首的绳子扭了一下,那腊首的脸面转过后面去了,五爷轻蔑地一笑,后面两个鬼差也神气起来,冲着五爷只翘大拇哥。
  正得意间,又出现了一个重要问题。那没了毛的后脑勺上有一张地图一样的东西,像是纹在头皮上的。五爷不敢轻举妄动,他转到腊首正面,那腊首总要转一下,总之不肯正面对着他。五爷只好拿出提前准备的毛笔,将那地图临摹下来,这才得以第二次与腊首正面相对。
  不一会儿,刚刚还晴好的夜空,突然之间乌云密布,没半分钟,瓢泼大雨就下来了。那面孔也转过来,五爷和鬼差都大为不解,原来那人头竟然流出眼泪来!却也分不清究竟是巧合还是其他,总之借助雨水,这腊首着实哭了一回。五爷顾不得多想,赶紧让鬼差抬着自己离开了这里。那腊首从后面看着五爷的神奇行进法,不免惊奇。
  翌日晚间,五爷按照地图上的描述,带人来到城隍庙斜对面的一块空地上,这里有一棵大榆树,树木还很旺盛,五爷让人将这树挖开。一会儿工夫,树被连根挖开,并被移到城隍庙门口正对着的地方。接着往下挖发现一个大瓮,封了盖子,众人将这东西抬上来,五爷散退了众人,打开封印,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五爷拿火把照了照,发现这里面是一具尸体,早已高度腐烂,白骨浸泡在散发着恶臭的血水里。五爷将这瓮重新封好,赏了众人一些钱,这才遣散了他们。随后召来鬼差,将这瓮移到了那废弃的宅子里。
  “按照你说的,我已经把你的尸身找回来了,封印我解不了,就暂时埋在你头的下面吧?以后有机会,我的后人也许能帮你复原,你就可以报仇了。”那腊首竟然点点头。五爷说完就后悔了,那四个孩子虽然没事了,但是这既然已经答应人家要帮忙到底,自己的后人难免也要有这一劫。“唉!天意!”五爷喟叹。
  所以,五爷只好将这个事情记载在《任氏家言》里面,留给我们一个记号。如今,五爷已经去世,这个事情只有当年那四个孩子知道详情。在我们找这四个人了解了具体情况之后,五叔决定将这个事情完结。然而,当我看见这四个光头老人脑门上的戒疤时,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估计五叔跟我的感觉差不多,因为他脸上的肌肉也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五叔带着我来到这幢旧宅子的时候正好是黄昏,那时正是深秋季节,黄昏的气温已经开始转凉,走近这宅子,一股阴冷的空气围绕着我们,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正在我们准备推开这宅子前院的木门时,一声怪叫响起,在这寂静的夜里是那么清晰,那么刺耳,但是由于紧张根本判断不出来声音的来源。我心里一紧,正待适应过来的时候,怪声又一次响起,我这次才终于小出了一口气,原来是一只猫头鹰,站在门口大树上,绿得发亮的眼睛泛出阴冷的光,它盯着我们叫,每次在我们推门的时候。
  五叔的推门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猫头鹰,那家伙咕咕两声,飞走了。整个宅子的氛围立即变得更加诡异。我们推门进去,阵阵凉意让我不禁拢紧了衣服。“这里比坟墓还有阴森。”五叔说,“但愿我们能揭开这里的秘密。”
  齐腰深的杂草和茂密的树冠使这里的土地到处长满苔藓,很奇怪这些杂草在这样缺少阳光的状态下依然能长得这么好。乌云开始汇集在天空,这个没有月光的夜晚,连星星微弱的光芒也消失了。我们的脚步很轻,但是仍然能很清晰地听见。
  房子的格局很老套,观众农村最常见的那种格局,周围围墙上开个门,进去之后便是一进大院子,穿过院子才能进入第二道门,这便是宅子的主门了,也叫二门子。与之相对的是后门,出去便是后院。
  我们从二门子进入大堂,我们掌握得情况是刚进门三米远的地方就是挂这那颗腊首的地方,屋里太黑,我们根本看不见。五叔点起一根荧光棒,屋里忽然有了亮光,我的眼前一晃,看到的情景让我们大吃一惊!一具尸体半跪着挂在腊首上,看得出是死了很久。那腊首目光狰狞嘴里咬着这个尸体的手腕,恶狠狠地表情在这张扭曲的面孔上尽情呈现。
  不过,这个腊首已经不像五爷和那四个当事人描述的那样了,它已经恢复了原有的样子,整个头颅看起来就跟正常人的没有区别,只是眼睛却红得可怕,眼角流出血来。“这个咒语解除了,没有咱们什么事儿了。”五叔说。刚刚说完,那腊首松口了!那已经接近骷髅的尸体轰然倒下,扬起一片尘土,在荧光灯下闪闪发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让人几欲窒息。
  五叔这才意识到失言,用荧光灯照了一下,见墙上两个大字“锄头”,一个箭头指向门后。五叔拿起来,在那腊首正对的地下开挖,一会儿工夫,一个贴着封印大瓮的口儿出现了。五叔解开封印,又一股恶臭升腾起来。五叔仔细地看了看那张封条,上面除了原有的符咒之外,还有一个符咒,五叔将这个符咒接下来,一个瘦削的面孔出现了,这张面孔没有一点血色,紧接着,整个身体就在荧光灯下显现出一个影子。他告诉我们:“我是五爷封起来的,就是为了破这个降。当时你五爷没有办法找出下降的人,只好想了这么一招——降上降,引出下降的人。我等了六十年了,总算把这个女人等来了。所有的事情今晚上五爷会告诉你们,我的使命完成了,该去投胎了。”说完一缕白雾散去,那个影子隐去了。
  五叔来不及多想,立刻将那恢复原状的腊首摘下,放在瓮里,那人头的眼睛对我们笑一下,闭上了。我们很快把这个瓮用普通的泥巴封起来。那个女子的尸体也掩埋在院子里了。
  当晚,在我的梦中,我见到五爷了,他告诉我说:“孩子,当时挖出腊首的尸身时,我担心你们解不了这个降,害了你们,就又下了一个降头在我的鬼差上面。代价是我十年的阳寿。还记得我是怎么死的么?是鬼抬轿的时候被扔下去的,这是天意,天意不可违。那男子命苦,他老婆不仅偷人,还和奸夫联手把他害死了,而且割下头做成腊首颅悬在梁上,尸体扔在瓮里贴上下了降头的封条,埋在城隍庙的榆树底下。这就是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而且永远会看到他老婆和奸夫通奸的情景。这种耻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四个小孩,现在也老了,恰巧又烧了他的辫子,毁了他的面容,这更没面目了,所以孩子也受了惩罚。但是因为与孩子们仇恨不大,不会对孩子们有什么生命威胁。扶乩的结果有一个暂字,说明咱们任家介入这个时间只是刚刚开始,并不是我最初理解的暂时解除孩子们的危险。等我走访了城隍庙之后,我终于明白了。这个人的冤仇要我们家人才能伸张。做了降上降以后,那下降的人终于出现,她要解我的降,就必须来到我下降的地方,我在锄头上下了符咒,所以那女人被腊首咬住手臂,吸干了血肉,变成白骨,终于报仇。我知道我活着是等不了那个时间了,就把这事情写在《任氏家言》里,让你们把这个时情做完最后的工序。”我恍然大悟,原来五爷一直在庇佑着我们!我大声喊着五爷,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我在梦中根本不能说话,五爷临走前问我:“那只猫头鹰的叫声还好听吧?”我看着五爷的眼神,终于明白猫头鹰叫声的含义了,那是五爷提醒我们小心呢。
  被吵醒是在翌日中午,四个老头找到五叔,脱下戴了大半辈子的帽子,每个人都长除了黑油油的头发,他们的诅咒解除了。一切都结束了,一切也都恢复正常了。偶尔一天晚上,我从那个宅子门口过的时候,里面各种虫子的叫声响成一片。(腊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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