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心音


唐朝初年,翠山有个青年名叫陶冕,爹妈双亡,家景十分清贫,却无心功名,整天痴迷音律,靠着祖上留下的家底典当度日,倒也怡然得意。

  这天夜间,陶冕正在房里弹琴,忽然响起了扣门声。陶冕开门一看,是个相貌平平的红衣女子,端着一些酒菜,未等陶冕启齿,女子便笑意盈盈自报家门:小女名叫红绸,只因被令郎的琴音吸引,造次前来!陶冕是脾气中人,当下抱拳道:承蒙小姐错爱,请进来说话!

  红绸倒也不客套,当下与陶冕斟酒对饮。闲聊间,红绸不由得坐下弹奏了一曲。那琴声宛如天籁,而且越弹越快,好像好几双手同时进行。一曲终了,陶冕连连惊叹:想不到小姐琴艺如此超群,此后还望多多指教。

  从此,两人每晚幽会。红绸总带来琼浆佳肴,陶冕正愁每天粗茶淡饭,梦寐以求。只是,红绸从不说自己的出身。缠绵事后,便在子时悄然脱离。对此,陶冕也不很多问。在红绸的指点下,陶冕的琴艺突飞猛进。陶冕暗想,只惋惜红绸姿色一般,否则,与她结下百年之好也是美事。

  半个月后,陶冕在街上瞥见了一张通告。本来,刚登基的新帝王爱好音律,正张榜全国,招纳乐师。陶冕见状,喜出望外:若能深得帝王恩宠,岂不是大富大贵?

  当晚,红绸闻讯后,欢畅地说:令郎,看来你要否极泰来了!陶冕摇了摇头:唉,只惋惜我的琴太差,只怕音色比不上人家。红绸慰藉道:令郎莫怕,明日奴家送你一把好琴,必能拔得头筹。只怕令郎飞黄腾达后,忘了奴家!陶冕指天立誓:今生若负红绸,必遭天谴

  第二天,红绸果真送来一把琴。只是琴身斑驳,都没上漆。那琴弦也十分希奇,又细又紧。陶冕有些失望:这就是你说的好琴?红绸显得有些疲劳:令郎,可别小看了这把琴,它用的是千年杉木,音色圆润如珠玉!陶冕试了几下,惊叹道:果真好琴!

  隔天早晨,陶冕便起程上京,加入了皇宫的乐师选拔。原本他就身手非凡,再加上这把好琴,果真,在角逐中大放异彩,被皇上钦点为首席乐师,留在了宫中。

  获封当晚,皇上给每个乐师御赐了美人。美酒玉露,佳丽相伴,很快,陶冕喝得大醉如泥,搂着美人寻欢作乐去了。眨眼间,一个月过去了。陶冕早将红绸抛到了九霄云外。慢慢地,陶冕感受心神不宁,指法也缭乱起来。

  这天,元帅出征取得了胜利,皇上大悦,特在殿上请客元帅,并让陶冕抚琴助兴。陶冕听罢,吓得大汗淋漓。皇上哪里知道,这几天,陶冕手指颤动,险些不能弹琴。但是,君命难违。金銮殿上,陶冕硬着头皮弹琴,结果琴音颤动,陶冕又急又怕,竟然将七根琴弦全部弹断。皇上马上龙颜震怒,将他押进了天牢。

  当晚,陶冕迷含糊糊地靠在墙角,红绸忽然呈现在眼前,叹息着说:薄恋人啊,你怎可以将奴家忘了?马上,陶冕痛哭流涕: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呀!见他哭得伤心,红绸心有不忍:算了,这次不跟你计较!陶冕说:但是,我此刻连琴都摸不得,已经是一个废人了!红绸气愤地说:这都怪你流连欢场,淫秽之气扰乱了心境。定心吧,我已占卜天象,几日后,皇上会再次重用你。此刻,我助你恢复元气。牢记,此后必需禁欲!说罢,背过身子慢慢褪去纱裙,含羞靠在了陶冕的怀里

  陶冕醒来后,觉察古琴上的七根琴弦已经从新补上,他这才明白,昨夜不是黄粱一梦。此时,陶冕以为满身精神抖擞,迫在眉睫地抚起琴来。果真,那行云流水般的感受又回来了。

  三日后,皇上忽然下旨,将陶冕放了出来。在殿上,皇上淡淡地说:此刻,朕再给你一个时机。飞龙国的使节夸下海口,说他们的宫廷乐师身手超群。明日,朕就命你与他决一雌雄,得胜则官复原职,落败则人头落地!陶冕心惊胆战地磕头:谢主龙恩!

  第二天,擂台下人声鼎沸,彩旗飘舞。很快,飞龙国的乐师狂妄地走上台阶,拨动了手中的琴弦。那琴好像一个大葫芦,相当怪异。但是,琴声悦耳,竟然将宫中的鸟儿全吸引了过来。宫娥们见状,不禁连声惊叹。

  轮到陶冕上场了。只见他凝神片晌,微闭双目开始弹琴。不一会儿,那些宫中的鸟儿也被吸引了过来。皇上哈哈大笑:妙啊,妙飞龙国的乐师不佩服地说:皇上,这些鸟儿都是我适才招来的,一时并未散去而已!话音未落,只听一阵沙沙的声音。众人低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本来,不知什么时候,宫中的蛇虫鼠蚁竟然不惧人群,全都钻了出来。它们如痴如醉地倾听着,好像陶冕的琴音有一股道不出的魔力。这样的情形,还真是头一回见到。傻子都明白是谁赢了!

  当日,陶冕为大唐赢得了体面,皇上大为兴奋,立即恢复了他的官职。哪里知道,陶冕是个放浪之徒。得势之后,立即将红绸的话抛到了脑后。当晚,又搂着几个美人厮混去了。

  眨眼二十多天过去了,希奇的是陶冕的老漏洞又犯了,双手抖动,又将那七根弦弹断了。这时,他才又想起了红绸。刚巧,皇上又将他召了过去。本来,七天后,是太后八十大寿,届时,皇上想让他在众宾客前弹琴助兴。那一刻,陶冕彻底傻眼了。

  现在,也许只有红绸能救自己了。但是,回乡一次,起码要十几天。陶冕很懊悔没有践行答应,早早迎娶红绸。战战兢兢地渡过了六天,寿辰前夜,陶冕自知命不久矣,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忽然,一个哀怨的声音响了起来:薄恋人,你还记得我么?陶冕抬头一看,不禁喜出望外:红绸,你你可来了!才一个月不见,红绸清楚苍老了好多,眼袋耷拉,头上甚至呈现了不少鹤发。陶冕立即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红绸,我知道错了。逃过这一劫后,我立即归隐山林,与你长相厮守!红绸惨然一笑:我此刻这副容貌,你莫非不嫌弃么?陶冕拼死地摇头:不嫌弃,真的不嫌弃!红绸轻轻脱下纱裙,哽咽地说:我相信你!

  第二天早晨,陶冕醒来后,觉察七根断弦又补上了。这一次,那琴弦晶莹剔透,好像白色的翡翠。当日,陶冕在太后的寿辰上压轴登场,赢得了满堂彩。演奏时,陶冕只以为红绸就坐在身边,两人像以前一样同弹一把琴,共享一首曲。一曲终了,红绸消失不见了。刹那间,陶冕只以为心里空荡荡的,好像琴艺一下子全被掏空了,不禁泪如泉涌。

  隔天早晨,陶冕向皇上请辞。皇上苦苦挽留不得,只好答应。当日,陶冕背着那把古琴,马不断蹄地朝翠山的方向奔去。陶冕只想告诉红绸,这一次,自己真的没有骗她,而且,从今往后再也不会骗她。

  几日后,陶冕回到翠山,已经夜幕阑珊了。陶冕迫在眉睫地回家,静静地等待红绸呈现。但是,一直等到子时,也不见她的踪影。陶冕又累又急,慢慢睡着了。

  睡梦中,红绸忽然缓缓朝他走来。只是现在她已两鬓花白,变成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陶冕牢牢拉住她,心疼地问:红绸,你怎么变成了这样?红绸叹息着说:令郎,我乃屋后房梁上的蜘蛛女,只因被你的琴声吸引,这才化成人形靠近你。世人不知,我族不但擅织,亦擅琴乐。你我阴阳调和,琴艺才得以突飞猛进。之后,你沾染污秽之气。我虽为异类,却也懂得用情专一,这才耗尽心血为你遣散。只惋惜,你贪恋美色。那古琴上的琴弦,是我抽出的心丝,每抽一次,便会苍老二十年。现在,我已经油尽灯枯了。我很欣慰,你终于没有再负我,只盼来世与令郎再续前缘说罢,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次日清晨,陶冕果真在房梁上发现了一张庞大的蜘蛛网。在网中央,有一只一动不动的红蜘蛛,体形宛若银盘巨细。忽然,一阵疾风吹来,那红蜘蛛马上灰飞烟灭,化于无形。从那天起,翠山就呈现了一个怪人。每日,他坐在房梁下,对着一个空荡荡的蜘蛛网拨弄着一把古琴。只是他抚琴毫无章法,好像一个三岁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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