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康永:逃离蔡康永
他叫蔡康永,和他说话是一件艰巨而充满细枝末节的事情,所有答案总是充满趣味又彬彬有礼,既能满足那些漂浮在空中的求知欲,也能恰到好处地把控分寸与体面,这一切都印证他所深谙的说话艺术,以及一直坚持的礼仪——“在社交场合,我会小心不让场面冷掉,但也不会愿意敞开心扉地投入。”
这感觉就像是:他兴致勃勃地打扮自己,兴奋地赶赴每一场舞会,但又在每一场舞会最热闹浮华的深处保持最矜持的平静。我在他对面,眼见他聊天时那份认真中的漫不经心、真挚里的漠不关心,甚至担心下一刻他就会从眼皮子底下消失掉。
这个男人,明明已年近半百,眼神和表情却时刻充满着孩童一样的纯真。忧郁与单纯在他体内和谐共处,他就是用这样捉摸不定的神秘迷住了所有人。
期待一个未知,逃离繁复
蔡康永总是满脑子充满离奇故事,在uCLA读电影研究所的时候,就用古老的京剧故事唬住了来势汹汹的教授:
阿里巴巴是一个修练古代法术的人,有一个很爱他的太太。但他根本不相信爱情,觉得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的装饰品,是短暂的甜言蜜语,根本禁不起考验……这位魔法师决定诈死,来测验他的爱妻。
阿里巴巴葬礼那天晚上,出现了一位非常有钱的贵族帅哥,他很真心地对死去的阿里巴巴表示了哀悼,可他更是温柔地安慰阿里巴巴的爱妻……当天半夜,帅哥贵族忽然惨叫一声,抱著头跌到床下,吓得女主角不知如何是好。年轻帅哥抱著头说他这个头痛的毛病已经发作过两次了,医生说第三次再发作,就要七孔流血,很惨很惨地死掉!要活命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吃另一个男人整个的脑子!
女主角抱著新男友,想这三更半夜,要到哪里去找热腾腾的男人脑子来吃?想来想去,最后问说一定要活人的脑吗?帅哥说,刚死去不超过三天的男人脑也行。所以女主角要去挖可怜的死阿里巴巴的脑子来给新男友当救命仙丹。
她心疼地把新男友安顿在床上,然后就去找了一把斧头,吃力地把丈夫的棺材盖子移开,看见阿里巴巴的尸体,好像只是睡著了一样,她心痛地流下眼泪,同时举起斧头,就往阿里巴巴的头上劈下去!
斧头快要劈到脸的时候,阿里巴巴竟然睁开了眼睛,微笑看著爱妻说:这就是你对我至死不变的爱啊?妻子目瞪口呆,吓得跌到地上,阿里巴巴从棺材里面走出来,扶住他的爱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人来,纸人的脸长得跟帅哥贵族一模一样。他把纸人放在爱妻的怀里,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站起来,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走出去,消失不见。
女主角用那把斧头自杀死了。
这个古怪离奇的、让蔡康永在新学期中一鸣惊人的故事,有暴力、优雅、谜语、权利、死亡、人类的真相,有隐形的床戏,还有神秘的东方气质,实在让人无可挑剔。
所以,当拿到蔡康永第一次认真写出的长篇小说《爱情短信——未知的恋人》时,大多数人都期待看到一个蜿蜒曲折的故事,但结果,事与愿违:故事简单到如同白水,描述最单纯的初恋。“我想做的是召唤幸福的咒语,能把灵魂巩固了,然后丢在飘荡的人生里,当成救生圈”,他自己倒是理由充足,“初恋是一个神秘开关,经过之后,自己和世界都会出现新的模样,可能更美好,也可能更狰狞,谁都无法先知。”
兜兜转转,那个过去最爱曲折色彩的男孩蔡康永,洗净所有耸人听闻的成分,愿意在创作小说这件“看上去很笨又赚不了钱的事情”上,用最洁净的方式做一个爱情美梦。“我理想中爱情该有的样子。要勇敢,要深刻体会,要证明自己。”
十里洋场,逃离贵公子
蔡康永的矜持,浑然天成的距离感,或许可以归结于骨子里的上海血统。那终日飘散灰蒙蒙的雾霭、沉闷的流言,以及从十里洋场时期就沿袭下来的优越感,让他一出生就有些颓丧的贵族气。“我从小就看惯了凋落的美人跟英雄,所以小时候就被养成对于很多事情都很冷淡的感觉。”
父亲蔡天铎,台湾知名大律师,当年上海滩有名的船业大亨,1949年沉没的著名豪华客轮,被称为“东方泰坦尼克的“太平轮”就是蔡家产业。记得有次看到蔡康永破天荒带着父亲上台湾知名主持人张晓燕的节目,年迈的蔡先生是优雅绅士的派头,从着装到手表到皮鞋一丝不苟,去到台湾多年依然一口标准的上海话,怀念起已经过时的妻子,他说:“她很好。”
蔡康永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母亲是标准的上海美人,如同张爱玲笔下的富太太,每天睡到中午起床,穿英国式晨衣,趿一双高跟毛毛拖鞋,然后开始去做头、化妆、更衣,回到家来专心等牌搭子——打麻将是如此重要的应酬,以至于蔡康永读到高中,第一次看台湾本土民众打麻将之间用钱支付、砌好牌就直接开打,吓了一跳,他记忆中的麻将是郑重的、要用牌尺砌平整的、只用筹码的正式游戏。
蔡康永智商很高,永远是班上最好的学生,从小学到大学都读名校,中学里一直是学生会主席,演讲比赛、作文比赛统统包揽第一名。那时的他尚还喜欢这样的生活,“只是有时候觉得心机太重,很累。”
直到高中,学校里多了从外面考进来的“平凡人”。他们有时会拿很多蔡康永以前未曾接触过的书、地下杂志给他看,他恍然大悟:原来除了看到的,台湾还有一个很大的世界。而自己的优渥安逸和别人的苦难是并行的。
他开始了自己的反抗,不断在校内杂志写大量反叛文章,学校忍无可忍要将他开除,后来勉强记了两个处分。“我知道权力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有怎样的好处,能把人变成什么样子。我突然就厌倦了,决定退出。因为发现一直乐在其中的那个游戏从来都不是自己的,而是大人的。”
蔡康永开始做出他人生第一个不寻常的规划:请父亲的好友、香港大导演胡金铨为他写推荐信,一路闯关去了世界三大电影学院之一的uCLA做电影研究所的学生。
这次出走,实在是让父亲为难的事。向来骄傲的蔡天铎每每在外与人讲起儿子在美国学什么时,都有点含糊其辞。寒暄中他先是会骄傲地表示,“儿子在uCLA念书。”但接着来人便问,“学什么?”老父亲顿时词穷:“电……”,“电脑啊?电机?”,“电、电影……”,这往往是用只有蔡天铎自己才听得清的声音说出来。
十年一觉,逃离电影梦
LA,洛杉矶,好莱坞所在的城市,电影梦子民的帝都。
“本来去LA,是为了进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电影电视制作研究所,是去学拍电影、学做节目。但在这样的学生生活里,常常就不由自主地进入流浪状态,感觉到流浪的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