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曾混江湖
靠山村民不靠山十八岁那年我放弃了北上搬砖的工作,决意跟云叔南下学“钓鱼”。
那年,云叔赚了台大奔衣锦还乡,成了我们靠山村的大人物,把村民们的眼睛都望红了。
谁都清楚云叔做的不是正经买卖,但靠山村的村民向来彪悍,喊的口号一直是——怕就没怕过。从办证业开始兴旺时,村民们就不断外涌去大城市里做这桩低成本、高回报的生意。
云叔开回大奔的时候,假证已经被大伙儿从一千一本吃到了几十块一本,变成了没什么搞头的事。于是要跟着云叔去发迹,成了全村人的心愿。
云叔是我爹的嫡亲堂弟,我近水楼台先得月。云叔撇开了一票把他家门槛往死里踏的乡众,径直往我家里蹿,开门见山地跟我父母要人,说来年要开拓新业务,就缺涛子这么个可靠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事情安全赚钱速度快。
我父母想想反正我没考上大学也只能去搬砖,就答应了。
于是元宵过后,我坐上了云叔的大奔,同行的还有云叔找来的三个靠谱的愣头青。
云叔在路上就授课,告诉我们作为初级业务员,只需要用电脑群发短信:本公司路虎十五万、宝马九万、大众三万、现代两万,手续齐全。
云叔说:“卖车,但没车,这才是最赚钱的买卖。这行叫‘钓鱼’,姜太公知道吧,愿者上钩。这行博大精深着,上钩了还得逮牢了,得有技术,有策略。”
云叔还说:“涛子,你放开了干,不懂叔会教你,好好学,绝对赚。以后叔单独给你个业务部,赚不到叔贴你,赚到了叔抽点小成。”
云叔都那么真诚了,我也不能给脸不要脸,我当即发誓要好好干,第一个月就成了新业务部的群发短信小能手。云叔给我五千块奖金的瞬间,我想起了因为我家付不起两万块彩礼而拒绝跟我好的邻村姑娘。我在广州待一年,足可以订下三个她。
父母总算不用为将来担心了。
一心只为赚钱狂
我们在广州一间小黑屋里勤勤恳恳地发了三个月短信,在这期间,我们不断受训,熟悉“钓鱼”流程。第四个月时,我们获准参与真正的“钓鱼”了。
分两个人出去踩点,找那些停了很久也没人开走的车作为我们带客户去看的车;一个人留守据点发短信;我则跟云叔去了“钓鱼台”。
“钓鱼台”是一个或好几个业务部的命门,随便接个电话就是上万的生意。因此,我每天都在勤背云叔给的各类官方说辞。第七天时,电话铃响,我英勇上阵。
“这车靠谱吗?十五万的路虎。”
是个中年男人,语气不善。
“车靠不靠谱得看什么人开,我们的车也不是谁都能开上道。十五万甩手价,十八万包上牌。”我镇定地回答。云叔说过,面对疑虑对象不能好言好语,得摆高姿态才能解除疑虑。“怎么交易?”中年男软了下来。
“老板先去看车吧,要不要,还得看了车。”我顺着常规流程谈,可中年男锲而不舍地问:“那究竟怎么交易?”
我答不上了,好在云叔眼疾手快接过电话说:“您好,不好意思刚刚我侄子在代班。羊城道上做二手车的我们是老字号了,从来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车您自个儿看,看中了咱再谈。”
这完全不合“钓鱼”流程。
流程里从来都是工作人员陪“鱼儿”去看车,满意后立即说服“鱼儿”支付定金或全款,这才是生财之道。
譬如说,我们的车物美价廉,错过就没了。这车见不得光,要就要,不要立马拉倒。“鱼儿”怕失去捡便宜的好机会,往往从了。
对信不过的“鱼儿”,我们会告诉他我们背后有大集团撑腰,各大银行都有公共账号,绝对靠谱。
再不从,就使出杀手锏,告诉“鱼儿”我们的客户就是银行的VIP,只要提供客户的联系方式,银行工作人员就会主动致电为我们的客户服务。放眼望去,全国也只有我们能有这水准了,再不信,这车也只能卖别人了。
“钓鱼台”的电脑里,藏着我们的银行客服,那个神奇的软件,可变成各种专业955 号码给“鱼儿”拨过去,“鱼儿”操作时,软件会记住流程。紧接着,旁边的机器再一运作,“鱼儿”的手机卡便被复制了出来。
幸运的“鱼儿”把固定数额的钱打去了账号,不幸的“鱼儿”整张卡都会被掏空。
云叔挂掉电话后告诉我,摆高姿态证明我们销路不愁,但还得摆一道,和气诚信,这才像做生意的样子。最重要的是不同的“鱼儿”应该不同应对,稳住“鱼儿”是首要事项。我点头称是,心想您答应得爽快,真要当面交易时看您咋办。
钓鱼之计在于谋
如我所料,中年男去指定地点看过车后相当满意,要云叔送钥匙过去,说一起去银行转账付款。
云叔一口答应了,只是说今天不行,得明天。我替他干着急,明天我们也没法变台路虎出来交易,更何况是赔钱买卖。
可云叔丝毫不犯愁,他说:“涛子,姜太公钓鱼,重点是后句,你还得好好悟。”
我确实得悟。
第二天,云叔遗憾地告诉中年男,车没了,开去洗车想在交货时讨个好彩头,谁知碰上分局局长家少爷,说要开几天,全靠人家老子罩,没办法,要还能做生意,一定当面赔不是。
我悟出了,云叔是玩欲擒故纵,反正手上没车,纵一纵看有没有转机。做这行,云叔素来靠两句箴言吃饭——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当局者迷,贪欲作祟。看起来破绽挺多的事,偏偏有人着道,云叔依仗的就是这两句话。
这一纵就是半个月,云叔再次提及姜太公时,我突然想起了那个中年男。得一愿者,总得甩钩吧。操着想发光散热的心,我跟云叔提了提,云叔一拍脑门,当下便约了那中年男见面,说要赔罪。
兴奋之余我又挺担心,云叔老谋深算地分析:“‘猴子’只会顺着我们把我们往笼子里带,现在没到严打期,‘猴子’也没这闲工夫。这趟我只是去赔罪,顺道摸摸水深。”
“先获取信任,再‘钓鱼’?”我虚心求教。
“是这么回事,也不是这么回事。”云叔摸了摸大奔车门,“行走江湖,到底还得看有几个胆啊。”
中年男做事精明,看起来却不精明。云叔和他大侃特侃各种车,他只是笑,笑里透着丝傻气,我只觉得云叔白来了,生意做不了,水深还不知处。末了饭局要散了,中年男突然问:“上次那车还有戏吗。”
“就看上那车了?”云叔问。
中年男很尴尬,说:“女朋友的同事都有好车接,说我老开着破捷达去接她没面子。看车时挺满意就拍了照片发她,她是心心念念想要那车了,没想到事情有变。”
云叔拍拍他的肩:“没别的法子?”
中年男苦笑了一下:“这些天看了很多车。”
“做男人难啊。”云叔感叹着掏出手机,“交警队扣我一台车,跟那款一样,稍旧点。我跟那队长有过节,懒得去说好话,哥要是看得上,我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