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父的贞节牌楼

命案

　　豫西魏寨村外有座财神庙，听说建于明朝万历年间。刚建成时，庙里香火鼎盛，后来人们发现这座财神庙里的财神爷不灵，就没人再来进香。天长日久，庙舍破败不堪，连房顶瓦缝都长出了荒草。

　　清末民初的一天，一个叫齐树海的外地小木工住进了庙里，白日扛着工具出去找活干，晚上次到这里睡觉。不知什么原由，他竟于一天半夜残酷地砍死了村里的傻根。

　　傻根是个半憨子，娘死得早，家里又穷，要说也是个可怜人。可他像条疯狗，见人就想咬，动辄捋袖子抡拳头。人们对他又恨又怕，远远瞥见他就像碰到瘟神一样躲着走。

　　傻根爹是个明白人，知道儿子又傻又不明事理，未来要打王老五儿，就省吃俭用攒钱给他买了个童养媳，女孩名叫金子。那时童养媳现象在豫西农村十分广泛，穷家小户担忧儿子长大娶不到媳妇，就提前收养被人遗弃的女婴，或从逃荒要饭人家买来小女孩，养大后和自己儿子结婚。当时，女子的婚姻不能自己做主，听的是媒妁之言，奉的是爹妈之命。童养媳的运气更是悲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石头抱着走。

　　金子长大后和傻根成了亲，傻根爹才定心地闭眼归西。

　　傻根家有两亩薄地，三间草房，一头老牛，日子还算过得去。天有不测风云，金子生下儿子第二个月的一天晚上，傻根整晚都没回来，金子急得第二天天不亮就出去找人，最后在财神庙找到了老公，可傻根脑浆迸裂，尸体早已僵硬。

　　村里人议论纷纷，说傻根欺生，几回来撵小木工走，大概两人发生冲突闹出了性命。傻根被砍死后，小木工齐树海也逃之夭夭，这更证实了村民们的猜想。

　　傻根所在的魏氏家族在村里有几百人，宗族观念极强。族长魏二爷一边铺排丧事，一边派人去官府报案。当时嵩州（今属河南登封市）由州改县，成立了警员局。警员承诺缉拿凶犯，可是一直没有下文。进入民国时期，军阀割据，世道混乱，谁还把一个傻子的命当回事？加上交通掉队、信息不畅，案犯跑出三五百里地，便可逃脱罪责。齐树海就这样逃过一劫，金子带着孩子艰难度日。村民们都说，金子年青、俊俏，十有八九要改嫁！可金子丝毫没有改嫁的意思，令人肃然起敬。

　　守节

　　魏寨地处嵩山深处，荒僻而闭塞，民风纯朴也很守旧，魏二爷以为这里是人世净土。却未曾想，进入民国后，自由爱情的青年男女越来越多，这让魏二爷以为世风日下。更让他老人家痛心疾首的是，家族里先后有几个小毖妇竟跟人私奔了！

　　家族几个老者聚在一起，谈及这些有辱家风的丑事，不禁黯然神伤。这种事要是发生在大清王朝，非在祠堂敲锣动家法，将这些逾礼越法的妇人们绑上石头沉潭喂鳖。

　　魏二爷捻须沉吟了半天，忽然面前一亮，清了清喉咙说：在村口为金子立座贞节牌楼，一正压百邪嘛。在场老者纷纷竖起大拇指，连声喝采。

　　贞节牌楼旧时用来表扬一些老公归天后或长年不改嫁，或自杀殉葬的妇女的，符合封建时代的道德要求。傻根家祖上曾经很富有，清朝时还捐过几任参军或校尉，后来家景败落，再没有让人抬举的地方。特别是傻根的大伯，当土匪打家劫舍，被官府抓住后砍了脑壳，挂在城门楼上3天3夜，这让整个魏氏家族跟着蒙羞。给金子建了贞节牌楼后，魏氏家族几许挣回了些脸面，族长魏二爷在村里职位也骤然飙升，人们见他老是争着递烟袋、搬板凳、倒沸水，逢红白喜事都请他坐首席。但贞节牌楼却害苦了金子。她只是个平凡女子，同样盼望有个男性为自己遮风挡雨。村口立起的那块牌楼就像座大山，盖住了她的出路。她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咬紧牙关供儿子念书。金子的儿子魏天宝长得眉清目秀，十分智慧，年龄不大就显露出其他孩子少有的天赋。

　　那年，魏天宝考入县城一所私立高中，母子正为学费发愁，半夜来了一名王姓男子，送给金子20块大洋。

　　金子年青时貌美如花，人到中年依然风姿犹存。村里一些浮躁男子对她垂涎三尺，时不时欺凌他们孤儿寡母。非凡的家庭环境，使魏天宝心灵有些扭曲，对成年男性老是抱有一种敌意。一个素昧一生的男性送钱来，肯定是冲自己母亲来的，他火冒三丈，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将男性轰出家门。

　　几天后，魏天宝发现晚上从不出门的母亲悄悄向村外走去，便跟在背面，结果发现母亲和那姓王的男性幽会。两人一阵窃窃密语后，母亲收下对方一包钢洋，分别时还拉着对方的手不放，有些恋恋不舍。魏天宝的头嗡的一声响，他最不肯看到的事情仍是发生了！他心想，母亲从不与男性交往，再重再苦的农活也不接受男性的资助。母亲与此人约会，一定是被自己的学费所逼。这个男性乘人之危占母亲的廉价，实在是可恶之极！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金子常去村外见这个男性，每次都让魏天宝夜不能寐，精神险些到了溃散的边沿。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魏天宝提着杀猪刀悄悄跟在王姓男子身后，一直跟到他县城的住处

　　魏天宝杀死了王姓男子，提着血淋淋的杀猪刀径直去了警员局，一脸安静地说：我杀人了！警员问他与被害人有何仇怨。他说：你们别问了，我杀人偿命！

　　真相

　　金子得知儿子杀人的消息后，如五雷轰顶瘫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儿呀，你真糊涂！

　　魏天宝做梦也不会想到，被他杀死的男子竟然是他的亲生父亲当年的小木工齐树海。

　　齐树海与金子可真是天生一对，两人一见钟情，暗中交往生下魏天宝。多年前的那个晚上，金子悄悄来到财神庙，不料傻根尾随其后，发现金子与齐树海幽会，他发狂似的将老婆推倒，死死掐住老婆的喉咙。金子被掐得两眼直冒金星，情急之下摸到地上一把木工用的斧子，向老公头上抡去

　　待齐树海回过神来，已经出了性命。金子并不惶恐，对齐树海说：我和他在一起生不如死，早就不想活了，我给他抵命！齐树海说：儿子离不开娘！他把金子劝走后，连夜逃往外地更名换姓，导致所有人都觉得是他砍死了傻根。

　　案发3年后的一天半夜，齐树海来到金子家要带他们母子二人远走高飞。3人走到村口，忽然一道闪电挟雷劈下，刺得那贞节牌楼一片洁白。金子的心猛地一缩，急忙收住脚步。齐树海慰藉她说：别怕，那是一堵破墙！可在金子眼里，贞节牌楼就是一道铜墙铁壁，永远盖住了她的去路。

　　齐树海无法劝动金子和自己一起远走高飞，只好一个人从新踏上逃亡之路。他在外面躲了十几年后，见时过境迁，又再次返回嵩县。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性，一直没有成家，暗中关注着金子母子，见儿子没钱交学费就送钱来，不想被魏天宝严词拒绝，还惹来杀身大祸。

　　魏天宝杀人的消息传开后，魏寨一片哗然，说金子假正经，与被杀的那个男子有染，才酿出这场命案。

　　各种议论让魏二爷躲在家里不敢见人，拄着?杖捶胸顿足道：金子真是那种贱人，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子孙后人，家门不幸呀！

　　不久，金子在家中服毒死了。魏二爷才又挺起胸膛走出家门，扬眉吐气地说：你们看看，金子不但是个贞节女子，仍是个有气节的烈女

　　村里人早先都觉得金子是因为受不了风言风语才服毒的，但后来又传出一种说法。有人曾瞥见魏二爷进城买过几包老鼠药，一天傍晚时又进过金子的家，当晚金子就死了。但都是私下议论，没有人敢报官。

　　贞节牌楼一直威严而冷峻地屹立在村口。新中国成立后，土改那年修公路，魏寨村口的贞节牌楼终于被推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