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病要治心
一、冤家
张家湾有这么一对老哥俩,在娘肚子里就是双胞胎,后来都成了家,都面朝黄土背朝天,也没啥不同,但是到了六十多,黄土没脖子的时候,分出不同来了。这话怎讲?老大的儿子小张在外面偶遇一位江湖郎中,授以岐黄之术,成了名医。这还不要紧,他后来又进了皇宫,给帝王老儿瞧起病来了。御医但是五品官呐,从此老大成了张员外,老二成了老张头。
张员外自从儿子当了官,家业就慢慢大起来。老张头只有几亩薄田,就在河畔开了一片荒,想着多块地就多份收入。可当他把地整出来正要种庄稼的时候,张员外来了。他手里拿着份地契,说:兄弟啊,这片地是我的,你开出来种可以,可是要分个归属。
老张头一看地契,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知道河畔这荒地以前谁也不归,归官府。因为这里地广人稀,官府规定谁开出来就归谁。但是自打张员外的儿子当了御医,当地县官为了巴结他,就把这一块地的地契送给张员外了。张员外早不说,此刻人家又整田又除草累个半死,再来上门说明,不是故意算计人吗?
想到这里,老张头的话就有点冲:我不管什么地契,荒地是我开出来的,就得归我!张员外也气,地契上写得白纸黑字,自己这个兄弟就是不认账。于是他喊来家里人,把河里的石头子儿都撒到地里了。
这下地是不能种了,老张头想想自己大半年拓荒都白忙活了,愤怒之下跑到大哥门前痛骂一场,骂得张员外连大门都不敢出。打这今后,这老哥俩就都病了,症状还差不多,都是胸闷、哮喘、双目红肿。老张头一贫如洗,没钱看病,这病自然好不了。张员外倒是有钱,但是附近的郎中看了几次也不见好,有心叫儿子回来看看,但是帝王老儿也闹病,这个时候他是千万不能离岗的。
却说这一天,张家湾来了个白胡须老郎中,传说给人看病往往是一服药就好,并且收费极低。张员外家里人匆忙去请,却发现老郎中正在给老张头看病呢。老郎中对老张头一番望闻问切,再抬头看看屋里的家具陈设,就摇起了头:老朽恐怕无能为力。
张员外的家人便把老郎中请到家里。没想到老郎中看完张员外,竟然说:这病能治,可是要承诺我三个前提!
二、药渣
老郎中提出的三个前提,一是需要人参鹿茸一类的药材大补;二是这药材要老郎中亲自折磨;第三条说这煎剩下的药渣必需倒在后门的大街上。
张员外赶快命人花大笔银子买来珍贵药材,由老郎中亲自煎制。这位郎中煎药很非凡,每服药只煎一次,然后找张纸盛了药渣,就摊在后门大街上。还别说,几服药吃下来,张员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
两个月后,老郎中出门办事,临走叮嘱张员外家里人按他的方法煎药就行。这一天,张员外以为身上有劲,就拄了手杖从后门出去,想去不远处的老张头家看看。刚走到老张头院门口,就闻见屋里飘出一股药香。
张员外闻着药香好生认识,这是人参鹿茸的味儿啊,就凭老张头的家底儿能买得起吗?转脸一看,旁边还放着张粘着药渣的纸,细细一想,他就全明白了,自己的药渣被老张头拿回家又煎了二回啊。
想到这里,张员外就冲进去质问老张头:看来你是越活脸皮越厚,怎么连我的药渣也熬上了?老张头一脸迷惑:这药渣是老郎中通知我去大街上拿的,他说你有意送我药材治病,所以只煎一次,第二煎归我。还说你是有身份的人,怕街坊邻居笑话,所以才用这个措施,要我拿药渣的时候也得躲着点人。
张员外听了这话,不由暗想拓荒的事自己也有过错,心肠一软想就此和解,可又一想自己堂堂朝廷御医的父亲,被人蒙在鼓里都不知道,不由怒气中烧:这都是郎中捣鬼,今后你休想用我的药渣!
老张头听了,一气之下倒掉药渣。打这今后,老张头再次卧床不起。张老员外回家吩咐人,药材煎两次,药渣倒到河沟里!照他想,这样一来,药力比以前加倍,自己好起来会更快,万没料到才五天功夫,他就气息奄奄了!
三、火候
张员外再次病倒,正准备叫人出门找老郎中,儿子张御医回来了。张御医先给父亲把脉,然后又看老郎中开的方剂,不由连连点头,说这个方剂清心气,疏怒气,正是对症下药。家里人就说,这些天就是按这个方剂服的药,为什么老员外的病反倒繁重了呢?
张御医一声长叹,说这位郎中是高人啊,明白煎药也要讲个火候。中药第一煎平日药性激烈,却不能长期。第二煎药性温和,可是功能较久。平日煎药,都是一服药煎两次,再合起来服用,以便中和。可是父亲通常金衣玉食,体态肥胖,肚子里油水过多,只能利用第一煎的激烈药性,破开油脂直补五脏,假如两煎全服,补得过了头,怒气反而更旺。老张头骨瘦如柴,受不住第一煎的激烈,正好适合服用第二煎。
张御医讲完,就开始动手煎药,只给张员外喝第一煎。初始几天,病情另有转机,但是后来却不管用了,眼看病入膏肓。
该准备后事了。在买棺材的时候,他听棺材铺老板说,老张头的儿子方才买走一具棺材,看样子没几天可活了。张御医不由一叹,老哥俩这是何苦啊,难道真为件小事斗到阴曹九泉?
四、治心
张御医回家进门,只见一个白胡须老人正给父亲把脉。他不由喜出望外,这是传他岐黄之术的师傅啊,匆忙跪倒在地,哀求师傅救父亲一命。
老郎中捻捻胡子,对徒弟说:你爹的病是从心上得的,所以治病先要治心。自你当了御医,你爹就有点飘飘然,干事就有点盛气凌人。不过他本质仍是好人,虽然做了错事,可是另有罪恶感,都慢慢积存在心底里了。这一回被你二叔一顿骂,引出心底的惭愧,这才犯了病。我用踩药渣赎罪的说辞,就是替他启发,这样协助药物能力治好病。但是当他知道真相,为体面又大吵一架,吃几许药也难治了。
张御医闻言叩首如捣蒜,仍是求师傅救命。老郎中想了想才说,除非张员外愿意亲自去处老张头送上地契,亲自致歉。这样也能减轻惭愧,说不定另有救。
张御医匆忙对父亲说明此意,张员外在病榻上缄默不语,此刻存亡关头,他倒是有上门的意思,但体面上老大过不去。老郎中见状,拽过身边一条布口袋,掏出一颗滚圆的大西瓜来:那块地撒上石头,种不了庄稼却正好种瓜,这是老张头的儿子让我带给你的。老张头还说今后他们每年交租给你,就算租地。
话说到这里,张员外的心气一下子平了,说到底是亲兄弟啊。他挣扎着起来,叫儿子拿上地契,抬他到老张头家里致歉去。
病榻之上,这老哥俩终于握手言欢了。老张头没有接地契,张员外今后也不收租,这地块就算共有的。至于煎药,仍是第一煎张员外喝,第二煎老张头喝,两位很快就康复了。这时候老郎中另有一番话,说其实老张头得的也是心病,他是因为自家穷困,面临为富不仁者愤愤不平,才得上的。所以开始煎药渣的时候,要告诉他张员外是存心帮他才有效果。
而那些西瓜也是老郎中种的。他知道药渣赎罪只能瞒一时,瞒不了一世,所以就找来西瓜籽种了瓜,以和解两家冤仇。那些天有事外出,其实就是为了采收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