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02 10:44

冰雪仙童

在长长的黑哈尔河还只是一股小小的山泉的时候，科尔沁草原就传播着这样一个遥远而又古老的传说。

　　这年七月的一天，王爷那木斯来带着福晋、王子、小姐、公爷、管家到罕山避暑。罕山这地方美极了：北面，群山象万万匹骏马在奔腾；南面，大草原宛如一块绿色的地毯铺向天边；面前，数不尽的野花开得正盛，看了叫人目眩凌乱。王爷心想，多美的地方啊，真是玩上一天多活十年啊！他的脸上露出了自得的笑容，但是顿时又象晒干了的牛皮堆满了层层皱纹。他自言自语地说：咳！人活在世上为啥还要死呢？要是永生不老该有多好啊！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管家希日布端来一碗奶茶，说：王爷，这是用山顶上千年长流的泉水熬出来的茶，据说这水能治百病呢。那木斯来听了哈哈大笑，说：你据说这里千年长流的泉水能治百病，我还据说这里万年不化的冰雪可以永生不老呢。

　　管家那狐狸一样的小眼转了两转，忙说：请王爷定心，我顿时派出奴仆去给您找那万年不化的冰雪！管家在山下找到了在这儿放马几十年的老马倌努拉和他十二岁的小儿子嘎瓦。管家把努拉叫到一边，咕哝了半天，随后又把一个镶着金边、刻着斑纹、用盘羊犄角做的小奶桶给了努拉。努拉长叹了一声，丢下嘎瓦和马群，一个人骑马奔向了深山。这但是连人的脑壳都能晒出油来的夏季哪，上哪去找那冰雪呢？他跑了一山又一山，攀悬崖，爬陡壁，仍是不见一块冰雪。突然，他想起老人们常说的哲尔根泰山北坡有个冰冰沟，可到那儿找了半天，只发现羊头那么大一块冰，等他好不轻易送到罕山顶上，已经化成一潭泥水了。

　　王爷见了大发雷霆，说努拉用脏水来诱骗他。于是就把努拉衣服扒光，打得他体无完肤。这时福晋太太过来了，她对王爷挤了两下眼睛，妖里妖气地说：哟，王爷，快消消气吧，努拉是咱们的老马倌了，看在我的面上，饶他这一回吧。她又转头对努拉说：王爷要的这冰雪确实有啊，不是你没找来，是你没找到地方。仍是在我当闺女的时候，就据说罕山这一带有个冰冰洞，里面有冰又有雪，万年不化。据说这洞里另有个叫冰雪仙童的小冰孩，常年在那儿看着，是专门给有福分的人熬茶喝的。这冰雪才怪呢，有福分的人吃了能长命，没福分的吃进肚子就变成毒药啦，努拉，快去吧，找到地方，你就闭上眼睛，跪在洞口等着，冰雪仙童就给你往桶里装啦，要冰有冰，要雪有雪。到当时候，我赐给你一匹二岁子小马驹儿，好吗？

　　王爷象牤牛一样地吼叫着：快走，活该的畜生，再找不到就自己把脑壳揪下拿来！

　　努拉只好二次去找，因为他总是惦念着小奥瓦，就偷偷地奔自己的马群来了。他在马背上悲愤的唱道：

　　白了尾巴的灰狼哟，

　　吃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条牛还说嘴馋；

　　白了眉毛的王爷哟，

　　活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岁也嫌命短。

　　王爷的寿命长一天，

　　奴仆的白骨堆成山。

　　这万年不化的冰雪哟，

　　你可真是那永生不老的灵药灵丹？

　　嘎瓦一听这歌声，知道是阿爸回来了，就赶忙迎上去问：阿爸，管家叫你有什么事？努拉把找冰雪的路过和福晋太太讲的那个冰雪仙童的事情给小奥瓦讲了。他摸着嘎瓦圆圆的小脑壳，流着眼泪说：孩子，阿爸今天要死在王爷的皮鞭下了。福晋太太说的那个冰雪仙童和冰冰洞，除非是在画天上，咱这人世不大概有啊！

　　冰冰洞？冰雪仙童？嘎瓦喃喃地念叨着。他咬着嘴唇想啊想啊，想了好半天，忽然说：是啊，是有这么个冰冰洞啊！

　　孩子，在哪儿？努拉惊喜地问。

　　阿爸，你别着急，是有这么个地方，我亲眼见过。去年夏季，我追一只小鹿羔，一直追到巴岱山就不见了。我四处找啊找，最后在狮子窝上面三丈多高的地方，也就是那块黑老鸹石下面，发现有不少山榆树盖着一个黑洞，细一看，里面全是冰雪，吓得我连鹿羔也没找就跑了。阿爸你看，王爷的妻子说的不就是这个洞吗？

　　对呀！努拉兴奋恰当即飞马朝巴岱山奔去了。

　　实际上，嘎瓦去年不但真的瞥见过那个冰冰洞，并且还进去走了一趟，因为天热，他还吃了好大一块冰呢，但是基本没瞥见什么冰雪仙童。嘎瓦心想，这活该的王爷害死的奴仆真比牛毛还多，此刻还想什么永生不老？好啊，我今天就去当当这个冰雪仙童。

　　阿爸走后，嘎瓦就拿出冬季穿的皮得勒、皮帽子、皮靴子，抄近道先到了这个冰冰洞，找了一个没人瞥见的高处藏了起来。

　　不一会儿，洞口传来了脚步声，嘎瓦顺冰缝一看，只见阿爸愁眉不展地扒开山榆树，在洞口跪下，闭上了眼睛。嘎瓦忙捏着鼻子，慢声慢语地问：你但是给王爷那木斯来放了三十一年马的努拉吗？

　　努拉一听这希奇的童音，满身打了寒战：是是，仙童老爷，我是努拉。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我是给王爷来取万年不化的冰雪的。

　　嘎瓦冒充气愤了，说：你一个骨头跟头发一样黑的奴仆也配给王爷来拿我这圣洁的冰雪？你快去告诉王爷，要想永生不老，就自己来。

　　是，是。然后他下山了。

　　王爷一听真有冰雪仙童，还叫他亲自去拿冰雪，脸上那牛皮一样的皱纹马上全开了，他自得地放开牤牛一样的喉咙唱道：

　　使这罕山永留人世的，是这山神的神灵；

　　使王爷我永生不老的，是那冰雪仙童。

　　我要叫来上万个奴仆修一座仙童庙，

　　我要叫来三千个喇嘛天天念那长命经。

　　漂亮的科尔沁草原永远抓在我五指下面，

　　享不尽的繁华哟，做不完的好梦

　　王爷边唱边和福晋太太、管家找来三匹骏马，备上三套镶金边的美丽马鞍子。王爷穿上了那件新做的带福寿图案的丝绸马褂，福晋太太也忙戴上了挂满珠宝的头饰，穿上了那件心爱的绣凤凰双展翅的缎子乌吉（坎肩一样的长袍子），王爷亲自拎着小奶桶，叫努拉在前边带路，大摇大摆地上了巴岱山。

　　巴岱山又高又陡，王爷、福晋、管家这三个连吃手把肉都得奴仆们往嘴里填的家伙，哪吃过这上山的苦头，等爬到洞口的时候，都张着大嘴喘不过气来了。努拉偷偷地藏在树丛里，想亲眼看看冰雪仙童到底如何给他们冰雪。他心里说：仙童老爷，你可把人世的事看错了，惋惜你这圣洁的神仙，竟和黑心的王爷他恨王爷，也恨这个冰雪仙童。

　　那木斯来虔敬地跪在洞口，福晋太太、管家也跪在了王爷的背面。嘎瓦从冰缝里瞥见王爷那个狼狈相，真是又可气又好笑，但他把这都咽到了肚子里，仍旧冒充出冰雪仙童的语调问：你但是科尔沁王爷那木斯来？

　　是啊，仙童老爷。王爷忙答道。

　　嘎瓦又问：王爷身后的但是福晋太太和管家希日布吗？

　　是，是！两人吃了一惊，同时答道。

　　我是叫王爷一个人来拿冰雪的，别人都到山下等着。

　　福晋太太和管家只好站起来退下山去，可是，他们想冰雪心切，到了半山腰就停下了。

　　嘎瓦对王爷说：要取我的宝贝不算难，不过有一条，你得全听我的，我叫咋取就咋取；假如有一点假，哪怕是心里想的，我也全知道。王爷点点头。于是，嘎瓦叫王爷进洞，把小奶桶放在一根垂下来的冰柱下面，然后说：请王爷脱下你那美丽的衣服，露出你那火热的胸膛，拿出你的一片真心，搂住这根冰柱，等融化了的冰雪流满小奶桶，就可以出洞下山啦。

　　王爷一听：这不是要命吗？这怎么受，可他一想到适才仙童说的话，再也不敢想下去了，只好脱下衣服，一咬牙一怒视，猛地抱住了冰柱。不一会儿，化了的雪水就流下来了。开始，王爷还挺得住，过了一阵子，就以为胸脯冷得象一块冰，脑壳直摇晃，嘴也直哆嗦，可一看，小奶桶里才只有半下。

　　嘎瓦看了真解恨，忽然，他见王爷抱冰柱的手有点松了，就说：请王爷抱紧，手一松流下去的就会变成毒药的。王爷的双手只好又抱紧了。嘎瓦说：王爷取我的宝贝这样心诚，让我给王爷唱上一支祝福歌吧：

　　献给王爷的哟是我心爱的瑰宝，

　　王爷获得的哟永生不老。

　　我祝王爷长生幸福，

　　请王爷把这冰柱牢牢地抱。

　　啊炳啊咿

　　听了这祝福歌，王爷抱得更紧了。又过了好一阵，小水桶才流满。嘎瓦一看，此刻的那木斯来容貌都变了，两眼发直，脸上青紫，一头老野猪快变成死猪了，便说：祝王爷长命，出洞下山吧！

　　王爷一听，强打精神，松开僵直的胳膊，吃力地提着奶桶，爬出了冰冰洞。那木斯来在洞里冻得半死，出来又猛地一晒，只以为天旋地转，差点从北坡悬崖上跌下去。他一手拎着奶桶，一手抓着山榆树，摇摇晃晃地往东挪。

　　王爷来到东坡，一眼就瞥见了半山腰的福晋太太和管家，他结结巴巴地高声喊道：我的福晋太太，快，快话没说完，就啊的一声，连人带桶滚下山来。福晋太太一看这景象，吓呆了。她心想，长命不长命我是不管了，保住王爷要紧，她赶忙站起来上前想拦住。哪成想，那木斯来犹如一块下山的石头又快又猛，崩地一撞，两个人都骨碌碌地滚下山去了。再说这时候的管家，他心想，王爷和福晋太太的死活我是不管了，仍是长命要紧，说啥也要截住这小奶桶，哪怕喝上一口也行，他张开双臂一心想把奶桶抓住。但是不巧，这盘羊犄角做的小奶桶刚滚到他跟前的一块青石上，崩地蹦起一人多高，顺管家的头上飞了过去。管家急了，翘起双脚去够，结果一把没抓住，身子往后一仰，和奶桶一起也骨碌碌地滚下山去了。

　　努拉把这一切看得清明显楚，他跪下朝洞口连磕三个响头，说：仙童老爷，是我错怪了你呀，本来你是我的倾佛龛里应该供奉的一个圣洁的神仙哪！说完就下山向大家汇报好消息去啦。嘎瓦看王爷、福晋太太、管家都滚下了山，他也兴奋地仍然抄近道回到了本来的地方。

　　不一会儿，努拉领着一伙人飞马朝嘎瓦奔来，碰头就说：嘎瓦，王爷、福晋太太和管家都滚下巴岱山摔死了，咱们的仇有人报啦。接着便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向嘎瓦讲了。

　　嘎瓦听了，抿着小嘴神秘地笑啊笑。正在这时，天空飘来一朵白云。嘎瓦抬起头，对那白云唱道：

　　冰雪仙童哟象一片雪花在那白云里飘，

　　听见了奴仆的欢快他也在笑。

　　他笑这草原上的妖怪除去了，

　　他笑这奴仆的幸福来到了

　　眨眼之间，白云又不见了，人们都不安起来，可嘎瓦还是笑着对大伙唱道：

　　不是冰雪仙童不见了，

　　是他借雄鹰的翅膀飞进了这深山坳。

　　他永远和奴仆们在一起哟，

　　就是站在大伙的眼前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