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请在梦中醒来
想要拥有自己想要的人生,需要谨慎选择的并不是那些我们将会拥有的,而是那些我们将要付出的代价。
暖:我很高,却很胆小,因为我是柔弱女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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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天的尾巴上,艾米失恋了。失恋的缘由像无数个爱情小说里矫情的桥段一样:原本可能是新娘的自己,在不知不觉里变成了好友的红娘加伴娘。艾米很淡定,挥挥手对出双入对的男女说:祝你们幸福得死去活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她这宇宙中的一颗“微粒子”怎可能有能力阻止人家两颗贴近的心,所以她想得开。没关系。这都没关系。
可是一个星期以后,艾米因为回忆起和男友某一段甜蜜时光而走了神,以至于身为财务要员的她在向供应商划款时不小心多敲了俩零。虽然多划的款项大部分被追了回来,但是公司仍旧给了她严重的经济处罚,所以后果可想而知:她赔掉了自己工作一年以来的微薄积蓄,并且丢了信誉和饭碗。
艾米原本坚强的心就如同正在行驶的车辆突然被玻璃扎破了轮胎一般,瞬间撒完了气,瘪了。
艾米租住的小区,是年代久远的房子,小区里的住户大多是年岁已高的老人。艾米每天都能从窗台处望见小区里打太极、散步或跳老年迪斯科的老人,他们脸上的笑容都很纯净,满头银发和蹒跚的步伐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祥和安宁。
艾米想:老年的生活真令人向往。不用再过钩心斗角的职场生活,人生走向基本已成定局,不必担心相伴在身边的人会背叛自己。她真希望世界上能有一部人生压缩器,能让自己一天十年地快速老去,再也不想经历这些痛苦和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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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老家的闺房,手腕上还戴着形状奇怪的手表,表盘里只有一根时针在转动,艾米抬起手数过去,有十个空格,每一个空格处用极小的字体标注着:年。艾米的心中充满疑惑,正在这时,母亲抱着一件白色婚纱走过来催促她换上,刚刚披上白纱,她就被一个走进来的陌生男人抱起来走向了门外的车子,再回头望向母亲,她正靠着父亲的肩膀哭泣,并不断地冲她挥手。
艾米这才恍然大悟,今天是她的婚礼,她达成了一天十年的愿望,手上的手表正代表着她生命中迅速流逝的时间。她在一夜之间抛弃了那份让她厌恶的工作和狼狈不堪的生活,转而即将拥有自己的丈夫和家庭。这实在是神奇得让她唯恐只是一场梦。
就在艾米站在教堂里说完我愿意,伸出手准备接受丈夫的戒指时,时针又走一格,空间立即发生了转换。艾米躺在医院的分娩房里,正痛苦地挣扎着,她的心里已经接受了一天十年的现实,她很清楚时光又溜走了一年,现在她会迎来一个小生命。
可还没有来得及经历生命诞生的惊喜,女儿已经能慢慢走路和口齿不清地叫妈妈,女儿的第一声妈妈来得不如想象中困难和惊喜。但喜忧参半的瞬间,艾米还是选择了乐观接受现实,毕竟这样度过的时光又珍贵又充实,省略不必要的过程,只享受最美好的结果,这不正是她当初想要得到的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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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十年,艾米是为了女儿而生活的。这十年里经历了女儿的中考和高考。她将所有的精力用在了女儿身上,用有限的时间给她最好的需要。
女儿的性情大变是在13岁以后,她突然的和艾米疏远,开始用封皮精致的笔记本记日记。时间太短,短到艾米无法和女儿成为相交甚好的妈妈朋友,无法为她买第一件内衣,无法告诉她“好朋友”来临时需要注意的事项,无法奢望自己会在母亲节收到惊喜……她对女儿的爱只能被时间拒之在外。她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选择。
女儿的成绩并不算好,艾米开始像许多望女成凤的母亲一样对她变得严苛。这样的严苛激化了她与女儿间矛盾,很多时候她们都是互不理睬,持续冷战。
虽然与女儿之间矛盾重重,但是她总算是没有辜负艾米的希望,在18岁的时候考上了一所外省的大学。艾米同丈夫一起乘火车送女儿入学的那天,天气异常地热,艾米爬上爬下地给坚持选择上铺的女儿铺床,整理衣箱,千万句的嘱咐最终只化为了一句“照顾好自己”。离开女儿所在的校园时,女儿因为终于脱离了父母的管制而兴奋不已,艾米却哭得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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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上大学的那几年里,艾米不经意间发现了自己的衰老。她已即将要迈入半百的年龄。从年轻时期的爱照镜子转变成现在的不敢轻易照镜子,但是她知道,即便自己回避,岁月仍旧没有停止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因为一天十年的特殊关系,艾米更能深切并点滴体会到身体的转变。
这十年中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便是艾米与丈夫离婚了,她自己也不清楚事情的原因,只记得丈夫在民政局,平静地说:“我感受不到我妻子的存在,我一直怀疑自己是否拥有妻子。”艾米没有挽留,丈夫说得对,她也从未感受到丈夫的存在。她的脑海里甚至很少出现丈夫的样子。这样快的时间里,对于他们来说,彼此还都是陌生人。艾米请求丈夫在女儿大学毕业之前不要说出真相,尽可能地维持现状。可是女儿还是比预想中知道得要早,女儿打来电话找艾米求证的时候,艾米很是担心,可是女儿却一反常态地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她在挂断电话时对艾米说:“妈妈,你一直是在为了生活而生活。我和爸爸仿佛只是你生活中的道具而已。”
第二件大事是艾米父亲的离世。这件事发生在艾米54岁那年。艾米在见到父亲的那一刻时,医生已经为他盖上了白布。她冲过去扑倒在父亲身上,眼泪流成了河。已经记不清是从多久多久之前,她就没有这样拥抱过父亲,他的身体还散发着温暖的体温,眉眼间的严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祥和的安宁。母亲坐在病房的角落,隐忍地咬紧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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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父亲离世之后,艾米就将母亲带在了身边。可是一天不过二十四个小时,切分成10个时段,不过是2.4小时。2.4小时的每年,即便全部用来陪伴母亲,还是太少太少了。她甚至不能为她织一件贴身的毛衣,不能为她炖一锅香浓的鸡汤,不能陪她睡一个长长的午觉。母亲突然要吃红苹果,艾米出去买,回来之后看到母亲在阳台的摇椅上安详离去了……
就是在母亲离世以后,艾米突然间衰老成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模样。她的记忆变得很差,腰椎脆弱得如枯枝一般,眼睛也越发模糊,耳朵也不好使,就连味觉也渐渐混乱。
接下来的几年里,艾米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空虚。她总是试图回忆些什么来填补心中的寂寥,可回望几近空白的一生。除却年轻时的不顺利,剩余的短短四天时间里她已经历了四十年时间,所有残存在脑海的记忆都只是一个空洞的结果,而没有饱满的经历。
艾米没有朋友,也没有可以聊天的对象,一秒一秒的时间过得缓慢恐慌。
艾米已经64岁。64岁的她回想起自己将近四十年的空白人生,开始懊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假如多给她些时间,她会和丈夫培养深厚的感情,一生相濡以沫;她会和女儿谈心,在女儿叛逆的年代里留给她一个善解人意的妈妈;她会抽出更多的时间去看望父母;她会做一份工作,无论这份工作讨不讨人喜欢,她都想要尽力做好它;她会收藏几名挚友,一起发疯,一起变老。
64岁的艾米因胃部肿瘤躺上手术床的那一刻,流下了满脸的泪水:如果时间能够倒回,艾米最想捡拾起来的,是被自己遗弃的充满挫折和荆棘,欢笑和泪水的四十年丰满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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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是从睡梦中哭醒的,她紧张地跑下床去检查自己的容貌,又用力地捏掐自己的脸颊,看看手腕上普通的电子手表,在确定不过是一场梦之后松了一口气。
在之后的日子里,艾米依然常常在工作中碰壁,依然在恋爱中磕磕绊绊地艰难前行,有时也会因为忙碌忘了问候父母。但,艾米不再轻易愤怒、抱怨。因为她知道,抱怨是没有用的,即使实现一种与现在完全相反的人生方式,也不见得会幸福。
24岁的艾米终于懂得生活就是这样,有得到就要有付出,每一种选择都需要有不同的付出。想要拥有自己想要的人生,需要谨慎选择的并不是哪些我们将会拥有的,而是哪些我们将要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