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童话 疑是故交来
大唐贞观X年七月的半夜,宝象国皇宫的回廊忽然有暖风熏过,马上百花盛开,香气袭人。现在,怀胎十月的王后破水,产下一个粉妆玉砌的女婴。
宫女甲说:有没有搞错,这孩子是花无缺?
宫女乙:另有下文。
满月宴上,王后逗弄三公主,女婴展颜一笑,马上月隐云间,百花失色。适逢天朝使臣来,赐名百花羞。
宝象国虽是边陲小柄,富庶不及中土天朝,但盛产香料、宝石,亦颇为丰饶。
百花公主天资聪慧,听博学的女官授讲全国形式,对天朝的风俗民风甚是仰慕。七岁的时候.问给她梳头的婢女:倘若我宝象国与天朝开展,若是兵败,天朝的士兵会不会把我抢去献给他们的太子?
婢女说: 三公主想要与天朝攀亲,也不是难事,何须以武力干戈为媒呢?
铜镜里,七岁的女童高兴得两眼放光: 但是我以为,被抢过去,更有意思。试想啊,兵临城下,六军待发,天朝太子亲征,他冲我宝象公众喊 ,交出百花羞公主,方可不扰不掠不杀.若否则,推到宝象塔,夷平宝象国。我父王母后那么疼爱我.自然不愿我远嫁.宝象国将士也不舍得我年幼离家。于是,两国兵戎相见只为百花羞,真是罪过,罪过!
众宫娥被逗笑了,乳母说 :三公主出生时,左足脚踝有一圈极细的赤色胎记,这即是天媒。公主的如意郎君,上苍已有人选。
她摇头,托着粉嫩香腮摇头:我不喜欢嘉偶天成,我偏生喜好事多磨。
虽是童言无忌,但女官不由眉头紧皱,这个女孩脾气薄凉,未来不知会辜负几许人的痴心。
宝象国二公主明月夜长百花羞一岁,两人历来不睦,素日爱攀比、邀宠,姐妹俩碰头便吵,不顾其他宫娥太监在场,如两只脸红脖子粗的锦鸡。
明月夜仗着年长一岁,对所有的饰物、宝器均有优先择取权,挑拣苛刻。不过这些,她并不觉得意,直到十五岁那年,二姐的绣球打中了武士丹。
从小到大,百花羞一直做同一个梦,有人骑着白马,披着斗篷,自东方而来。白马人立嘶鸣,风声咆哮,她来不及看清来人的面貌,便被惊醒。
她从来未曾对人说起这个梦,若是宫娥们知晓,又要讥笑她思春恨嫁。那日随父王骑马狩猎时,她心不在焉,从顿时坠下,是武士丹从乱蹄下将她夺回。
于是,她把梦中人的脸,悄悄替换成武士丹的容貌。
束发华服的武士丹,英俊清朗,二姐那长自大、炫耀的脸,是那么讨厌。
定亲宴席上,风度儒雅的大姐夫,英气逗人的二姐夫,围席而坐。
大姐打趣她:遍插茱萸少一人,明年.便可团圆。
她扁着嘴不吭声。王后揽过小女儿的肩,笑:哀家的百花公主天人之姿,所配夫婿,也必不凡夫俗子,定是当世所稀的好郎君!
二公主哦了一声,牵过二驸马的手.挑衅地望向她:那三妹妹,我们就拭目以待了!
次年八月十五,是二姐明月夜的寿辰,整个皇宫都在为其寿宴做准备。她还没有预备像样的礼品.只怕到时候又被奚落,便牵马出宫。
有保卫阻拦,她只淡淡留下一句:我为二公主猎只猛虎贺她生辰.稍后便回。
这是一匹汗血宝马.它的祖先曾在三天之内,不断歇地跑完了几千里的丝绸之路。只小半个时辰,已将皇帝宫阙甩在后头。
真想.永远不再回去!她愤然折断手里的树枝,林间有异响,挽弓待发。自她出皇宫,便一直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忽然闻到一阵暖暖的香气,一刹那,这野旷天低树,竟然刹时花开,又花谢。然后,自己飘飘然,如在云端。头昏眼花,不辨方向,耳畔的青丝在风中呜呜作响,就像小时候的风筝线的声音。
风中,好像另有一双手紧紧捉住她,让她不至跌下云头。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背靠着一棵肥壮的松柏旁,青草离离,那匹宝驹在埋头啃草。旁边是一丛竹林和松树,野花芳香清爽,一只大山雀在枝头跳跃叫喊。
你醒了。有个低柔的声音响起,吓了她一大跳.转头一看,一张青面獠牙的脸,脖子上短短的修剪整齐的鬃毛,一双眼睛亮晶晶,披着恶俗的黄披风。她丰硕的课外阅读告诉她,这就是传说中的魔鬼,《山海经》有纪录。
她挽弓便射.三箭连发,那怪一一躲过。
阿 ,我来接你了。那怪迫近一步说。
别过来!她的嗓音因为畏惧而变得尖厉,颤动的手臂险些挽不住杯。终于有一支竹箭射入那怪的胸口。她大喜。
怪物的神情是那样忧伤. 当初的约定,都不记得了吗?
血从箭伤处流下来,还未滴到土壤里,伤口便已经凝固。
她咬紧牙关.强自镇定,开什么玩笑,她确实在小时候渴盼被敌国的部队或妖魔抓走,但要害时刻定会有英雄相救。
梦中那骑白马的人在哪里?
就这样,她半是胁迫半是顺从,进了这半兽人的洞府。
他虽然有野兽的外形,但颇受人伦教养,脾气温和,举止投足间,气宇不凡。
他有些无奈: 既然公主都健忘了,你今后就称我黄袍吧!
她轻微松了口吻,黄袍也好,青衫白衣也罢,有个名字的东西,至少不是来吃人的。
但她白兴奋了.那个黄袍,摆明确是来劫色的。
最初的半夜,她横刀胸前,不容他接近半步。她虽然没措施杀他.但要害时候喂自己一刀的勇气,仍是有的。
黄袍还算个君子,虽然同眠一榻,却也未曾暴力强取。
白天他出洞为她猎取麋鹿、野兔作食物。
她见他出洞,欣喜若狂,牵上马便欲逃遁。
夫人,您要去哪,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身后想起,她扭头,一张毛茸茸的豹脸上.写满了狐疑。身后另有一大群狐、犬,虎,狼各种动物荟萃的妖精杂牌军。
差点儿健忘这怪不是光杆司令,牛魔王的手下是一群牛妖,白素贞的手下是一群蛇精,而这怪物手里的小兵有哺乳类、爬行类、两栖类。
她猜不出那个黄袍怪是何方神圣。
黄袍大人是一只很伟大的英雄,他帮我们赶跑了捉妖的道士。一只花面猴满脸崇敬。
并且.大人长得那么英俊。您区区一个人类,能嫁给大王,真是三生有幸啊。一只尖嘴狸猫酸里酸气地说。
果真,物种区别,审雅观也区别。
她连着几宿不敢合眼,怕遭到侵略。到了天明时分,她靠着墙.抱着匕首,微微小憩。
咕咚一声,撞得墙上一个花瓶也掉地上碎了,她疼得龇牙咧嘴,一摸头,更是火烧般的痛。
黄袍已经醒来,合着眼正装睡,见她这光景,不由得咧嘴偷笑。
百花羞又怒又臊,一脚把他从石床上踢下来。虽然才几日.她也拿准了他是个性情温和的怪物。
黄袍一声不吭爬起来,穿上衣衫在满是毛的身上又套了一件毛皮做的外套。
这在她看来真是画蛇添足。百花羞嫌恶地不行,看了一旁他为她添置的几件虎皮衣,一把掀翻在地。
我出去了,你好生休息吧。他轻声说完,深情看了她一眼,亮晶晶的眼里,笑意盈盈,为她放下洞口的珠帘。
她实在撑不住了.倒头便睡,待她一觉醒来,已是日落西山。
梦里,又有那骑马的人儿,自东方来,那张脸终于清楚起来
刚回洞府的黄袍,听见她潮水般有节拍的呼吸声,人终究是抵不过睡魔的。她又踢了被子。他小心拾起褥子,轻轻给她掖好。
她的睡容真悦目,长睫毛在睡梦里眨个不断。他坐在床沿上,呆呆看着她的睫毛她的嘴唇,她睡得真香。漏段里的沙一粒粒滑下.时间就这样流逝。
之前所追求的永恒,在这里找到了。他掩了掩受伤的胸口,略略平了气息.微微一笑,就是为了这一刻,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他俯下身,想亲一下她的眉心。
睡梦中的百花羞幸福地睁开眼,却看到黄袍那张毛茸茸的大脸,气急败坏,一拳挥来。
他吃痛,低声呼啸,捂住左眼,继而撞在石桌上,果蔬散地。
她心里一紧,哆嗦个不断。她靠着墙,心一横.两眼一闭.等候着一顿猛K。
过了很久,才发现没有动静。她睁开眼,只看到他一个厚实挺拔的身影,叹息着走出卧房的石洞。她自小睡觉不诚实,在皇宫内,每晚都有宫娥起来四五次为她整理。
她的心,忽然像被蝎子蜇了一下,隐隐作痛。
假如被他打一顿,她心里会更痛快吧。
有小妖送来膏药,让她敷在凌晨脑门撞的那个大包上。小妖还在一边画蛇添足地告诉她,为了这包治百伤的神药.黄袍大王和玉虚道士打得很凶,回来时候身上还负了伤。
伤势比预想中的要严重,食物下咽时,胸腔险些要裂开。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弱,柔声说: 公主今天自己用膳,为夫就不作陪了。
白天睡了一天,半夜百花羞困意全无,自己在灯下做一点针线活。
他带着伤,沉酣睡去,她听着他若有若无的鼻息,想着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欷感触。
虽然不想认可,她仍是已经与他拜过堂,喝过交杯酒.但那又如何,她不过为求自保.人妖殊途,岂能婚配?
另外不说,二姐的讥笑,她怎样能放下?
甚至,他连自己的名讳也不敢提,自称黄袍,和那市集上叫的白衣、青衫的庸俗子弟有什么不同?
晶莹的绣花针戳花了刚绣起的麒麟.她拳头紧握。她小时候的梦,以这么残忍的方式实现了。
早知道她有心想事成的本领,就希望被抓走的是二姐好了。
黄袍在梦里咳嗽,她心神不定。这时候.她瞥见石床上的黄袍,露出一条光洁的胳膊,身上的毛发,也忽然退至腰部,裸露的胸膛.在灯光下是健康晶莹的麦色,和人类无异。左胸口赫然一道月牙形血红的伤疤,伤疤旁,有几粒星,根据北斗方位排列。
伤口墨黑色,分明是中了剧毒。
假如他就此死了.她便得了自由。可是,假如他死不了,又如何?假如没有他的保护,自己会不会被那些小妖吃掉?
思量很久,她终于拿起那膏药,哆哆嗦嗦地抹在那胸口的伤痕上。
他原来伤势未愈.又觉胸闷气短.好像有人在自己胸口碎大石。
睁开眼,发现她在自己胸前睡得畅快,口水晶莹,也不忍心吵醒,直到她的头发挠到他的鼻孔,他一个喷嚏没忍住。
深秋了,她怕冷,每晚老是不自觉缩在他怀里。
她被惊醒,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地痞!当她发现自己竟然伏在他胸口睡着了,脸红心跳。而那胸口,依然是毛茸茸的,哪里是什么人类的肌体?她揉揉眼,昨晚果真只是她看错了。
他洞府的钥匙.为了突显她女主人的身份,交由她保管。
然而,她分明看到他怀里,别的藏着一块金牌。她不以为意问: 那是什么?
他却往怀里拢了拢,微微一笑: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所有的宝物.都在宝库里,请公主过目。
他对她,是千依百顺的,虽然她并不稀罕。但现在.她不禁以为心里有些刺棱,他口口声声称可觉得了她去死.居然对她有所隐瞒!
她粉饰住内心的不快,半夜趁他熟睡,从他腰里取出来。
那是一块沉甸甸的金牌,生冷,正面雕刻了一个奎字,反面是一条冷峻的青龙。
她心下大喜,她到这里,独一受到约束的即是行动上的自由。他这么藏着掖着,必然是这洞府的通行令牌了!所以他不愿给自己看,只是怕她脱离了!
这么一想,她心里便自得起来。
次日清晨,黄袍外出。她牵着宝驹,到了洞口.装作若无其事的容貌,出示了那金牌: 我出去随便散个心。
守门的小妖一脸迷惑,它看着手里的这枚令牌,招手喊来一旁的豹子精, 豹哥.这东西你认得吗?
她心虚且不耐烦:瞎眼了,不认得这是你们大王的令牌了!
那豹子摇摇头 没见过这鬼东西啊
她马上有种被骗被骗的感受。一把夺回令牌,使劲扔向后山坡,气冲冲回到洞府。
晚上,黄袍回来,在石床上翻找,神态焦灼,见她进来,问 夫人可曾见到一块金牌?
她内心暗爽,但不露声色套话:大王要找的是什么东西.有何用?
听了这话,他停下翻找,思索片晌,一笑: 一件旧物,不过此刻,已经用不上了。不用再为它操心了。
哦,你一个妖物另有什么过去?她在心里冷笑,威精之前的某种怀念? -想到他还在隐瞒她.她又开始耿耿于怀。
转眼三个月过去,到了年尾,大雪纷纷。他穿戴她亲手缝制的开线的冬衣.提着鲜鱼,哆嗦着进来了。
有的小妖,都看到自己的大王穿得犹如丐帮三袋门生。
冬季是这样冷,再热乎的狼皮褥子,也挡不了这寒风凛冽。好几个清展醒来,都发现自己蜷缩在他毛茸茸的怀抱里。她不怀美意她想,假如扒了她黄袍郎君的皮,那必然能做成全国最和煦的大衣。
爹妈、姐妹、故国故里,在这茫茫雪舞里,那么不真实。面前,只有这贴着肌肤的暖和。
那个冬季,她有了身孕。
知道这个消息后,黄袍喜不自禁,他终于也能尝到这平凡人伦的暖和,之前的一切疾苦,潜逃.避世,委曲求全,一切都获得告慰。
他设席款待这方圆百里的妖魔,这是堕入魔道后的他,独一的狂欢方式。
而她满身的血液.险些都要冷了,怎么大概,有了怪物的孽种!
她想着办法折腾着自己,上蹦下跳,从石桌上摔下来,膝盖皮破血流,惋惜这孩子的生命如此固执。她在心里发狠,假如能弄死这孽种,她愿意折寿十年。
虎毒不食子,但是,她堂堂公主,怎能生下一个妖物?
他对她愈加庇护,云来雾去,给她满世界寻找中意的衣衫,金银。她看到了西凉女儿国的胭脂,看到了天朝的丝缎,看到了暹罗的象牙酒杯。
在众小妖的严防死守下,她的第一个孩子,在她脱离宝象国皇宫的第二年秋,安全诞生。
黄袍给长子取名为御林。
她对这个孩子爱不起来,御林和父亲一样.脸上有诡异的斑纹.一望便知是妖。御林的左腿微瘸,被抓来的医生哆哆嗦嗦诠释,这是在胎里带来的伤,非神仙莫能救。
他听到这句话后,陷入了长长的沉思。
她心里刹时闪过一丝愧意,看着怀里的御林.一双亮晶晶的眼,孩子自身又有什么错?
赶走了医生,她发现他仍是缄默不语,冷笑:夫君莫非没听过,御林的伤,非神力不能及?你就不要忧心了。
你一个妖物.与你夜夜同枕共眠的人也会嫌弃你,况且是神仙?
御林周岁的时候,黄袍大摆酒席,请客了周围百里的妖魔。妖魔们奉上各式各样的周岁礼品,用鸟兽鱼虫特有的方式,奉上它们的吉言,她只是强忍着恶心,带着淡淡的笑,以黄袍夫人的身份,收下那贺礼与祝福。
假如仍是在皇宫,御林的周岁宴,一定万民同庆,天朝也会来贺。
这么一想,她轻轻拍着御林的后背 孩子,委屈你了。
那天.黄袍喝得很十分尽兴,与各种妖魔同醉。小妖精们也在少主的生日这天获得特赦,喝得酩酊烂醉。
眼下只有她一个人是清醒的。
她知道,这个时机可遇不可求。她把煮好的夹竹桃水,倾入酒坛,让小妖给黄袍送过去。她没想过能真把他毒死,只是缓慢他的双腿,花了他的双眼,给她多争取一点时间。
御林在一旁看着她,伸着胳膊叫着: 娘亲,抱抱。
她忽然心里一酸,这孩子虽然有魔鬼的血统,却甚是智慧聪明,蹒跚着走过来,抱住她的双腿。
她咬咬牙.把御林抱过来,撕碎了裙摆.捆在背上。
御林指着喝醉的黄袍说: 爹爹
她打着包裹,说:你爹爹没事,娘亲带你回家看外公外婆。
御林便拍手,她扭过头去,不看那孩子毛茸茸的兽掌。
还未到后山,忽然听得杀声一片,她心里一惊,莫非是被发现了,这也太快了吧!
几个守山的小妖精慌慌张张跑来,一身是血: 大王,白山犬妖杀上山来了,兄弟们被打死很多!夫人和少主也被抓起来了!
黄袍踉踉跄跄站起来,去取披挂,无奈陶醉又中毒。他勉强取了披挂,挣扎着外出,一出来,却见老婆和儿子被那犬妖掐住脖子,已然昏厥过去。
看到他,犬妖讥笑: 哈哈,真想不到,你居然会考虑着在这里扎根,还娶了媳妇,有了孩子?青龙星宿奎木狼!你就不怕逆了天,灭了元神?
他紧咬牙关,拔出武器,冲上去,强自微笑 你哪里又懂得这其中的分晓!
犬妖迎战。两件神兵刀锋相遇,有白光现,霹雳起。
他腹中绞痛难耐,今天看来势必吃亏,可是拼了人命,毁了万万年的道行,也要保住他们母子!
百花羞在一旁看得清明显楚,他必然是毒性爆发了。
她眼睁睁看着他犹如蝉蜕一般,身上的皮毛骤然退去,脸上的妖纹也消失不见了,他的黄袍郎君,变成一个披着长发、上身赤裸的男性.胸口血淋淋,那弯月形的伤口狰狞可怖。他在地上痛得佝偻着腰,黑暗的长发挡住了因疼痛而扭曲的脸。
那天晚上的所见,并不是她的幻觉。
有只重伤的穿山甲牵着宝驹过来:大王吩咐过.一定要庇护夫人和少爷安全。现在对头寻来,夫人您带着少爷快走吧
她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灰尘飞扬,她终于仍是不由得,转头去看他。那一刹他扬起脸,她看到他嘴角的鲜血,和一双无奈又哀痛的眼,但他微微笑着。
他笑着告诉她,他不懊悔,纵使被她在内心里厌恶和藐视。
马儿啊,你可识得回宫的路?
身后风声大作,她转头一看,那犬妖已经追了上来。她的黄袍郎,想必已经死在仇人手里了,而她这个老婆.是帮凶。
她策马疾走.双眼渺茫,就这么被杀死也良好,一家人鬼域下相见。到时候,也不用顾及他是一只丑恶的妖物,不用担忧他人的目光
空中一声清啸,一只翅膀三丈来宽的巨鹰,快速擦过,一翅重重扇在身后犬妖的身上。犬妖一声号叫.吃痛而逃。
她凝神细看,那乌儿不是鹰,竟是一只燕子。燕子落地化作一身玄色武士装的绝色女子,向她走来.每走一步,腰间佩剑便锵然作响。
阿烟.十八日不见,你可好?女子冲她嫣然一笑,好像是旧相识。
阿畑,为什么这个女性会叫自己阿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黄袍郎君,他也是这么称谓自己的,只是她拒绝认可。他才改口叫她夫人、公主。
见她一脸迷惑,女武士晃了晃从落叶里捡起来的那块令牌,吹去上面的灰尘,一脸嘲讽 你都不记得了?那他坚持来找你,另有什么意义,为了你,连这块腰牌也不要了,看来真是要为你灰飞烟灭。
她听得云里雾里,女武士也不诠释,揣着那个写有奎字的令牌,径直走向后山。
她松了一口吻,到底是就此回皇宫,仍是回去看他最后一眼?这但是最后的时机。
御林在背后紧了紧小手,把脸贴在她的后背,小声说我要爹爹。
她想,孩子的心愿是不能辜负的,那就回身看他一眼吧。
调转马头,飞也似得向那松林间的洞府奔去。
回到洞府,遍地是小妖的尸体,御林把脸埋在她怀里。
她小心翼翼绕过残骸,却见女武士正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花瓷瓶.放在重伤的黄袍鼻前。
想不到竟然如此惨烈,让你现了凡体。女武士眉眼间满是心痛,掏出帕子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血痕。
她站在原地,不能动弹,大呼一声:不许碰他I话一出口.她自己也吃了一惊,竟然会说着这样的话。
女武士冷笑:你可真是个好老婆!
是啊,她有什么资格吃醋,她从来没有爱过他,没有心疼过他。若是他死了,恐怕她也没有为他掉泪的资格。
松树下的黄袍,从新被动物的毛皮包裹起来.一头黑亮俊逸的长发也再次化作鬃毛,围在脖子上。他又再次答复了妖魔的姿态。
女武士松了一口吻,起身白了她一眼,把令牌放在黄袍的手里,展翅化作一只燕子而去。
他醒来的时候,看到她尚在,吃了一大惊: 你没有趁机逃走?
这话很伤人,但确实被说中了,她脸涨得通红,顾左右而言他 那个女性是谁?
黄袍一脸疑惑: 什么女性?哪个女性?
哪一个?莫非你另有好多个吗?真是想不到啊,你一个丑八怪,竟然能弄到一个那么漂亮又有能耐的女性!百花羞在心里咬牙切齿.但仍是微笑着提醒: 就是化成了燕子的那一位!
黄袍大惊失色: 她来了?就她一人来前来?
看这反映,必然有不可告人的机密!她决定,豁出去耻辱心,也要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表情惨白虽然青面獠牙,也掩不住那恐慌。她倒是迷惑了.他素日一副天地无畏的容貌,本来也有软肋I虽然她历来觉得,他的软肋,唯她罢了。
见他不愿说,她更是铆足了劲儿.哪怕下辈子耗在这里,也要弄明显再说。
这样的设法.对一个公主来说,当然是可耻的。
但是.她居然说到做到了。来这里的第四年,她生下了第二个儿子。
第二个孩子,叫神策。
她憋了好几年,终于问: 你为什么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字,御林和神策?
黄袍笑了,搂住她 为了未来,他们可以取代我庇护你。哪一天我不在了,这两个孩子,就是你的御林军和神策军。
四年了,她已经不再像当初厌恶地推开。她想.这或许只是因为她习惯了,即即是这么丑恶的一只魔鬼。她再三告诉自己,这和爱无关.一定要提醒自己,不能爱上一个魔鬼。
到了神策周岁的时候,有上回的教训,黄袍不敢再设席。
她取笑:你怕了那只狗妖?
他嘿嘿笑:我怎么会怕那只狗东西,只因当年我和诸战友,剿杀了他妖犬一族。现在,我自己也有了家庭,自然能明白他当日的苦楚。
战友,什么战友?她很有乐趣。
见她两眼放光,黄袍很快就懊悔了: 过去的事了,不提了。这种事,你知道没什么好处。他笑着粉饰。
瞒吧,你就瞒,你一个魔鬼还学小女孩保留小机密,真是不害羞!
他忙转移话题 对了,咱们带御林和神策去看外公外婆吧,你出来这五年.还没有回家一趟,音讯全无,丈人看到外孙,会很开心吧!
她不出声。
从母亲的角度看,两个孩子确实可爱。但是,她父王自出生便被立为太子,不是马背上得来的全国,脾气柔懦,看到这狰狞的夫婿和外孙,一定会吓坏的。
虽然她自己对孩子的相貌颇有微词,她不肯意她的郎君和孩子被别人厌恶。
见她面露迟疑,一股苦涩从心底浸透,即便同生共死过,即便有了两个孩子,她依然在嫌恶他。他苦笑着说:我和公主你闹着玩的,万一你回去,岳父不再放你回来.我岂不是亏大了。
她也打哈哈: 是呢,郎君你明白就好。
他咬住下唇,内心警告自己.不要再有这样的非分之想,自取其辱。
十三年的时光,流水淌过。有时候,她一个小憩醒来,险些不能相信自己已经有了两个儿子。
那天她正在后山看御林和神策玩闹,忽然一阵风吹过,她看到空中一双庞大的翅膀。
百花羞知道,那个女性又来了!
每次女武士来的时候,黄袍就会单独和她在后山聊天说地.不让旁人接近。极少看到他那么开心,那么爽朗的笑声,谁都不会觉得是个丑魔鬼发出来的。
他只说那燕子是他阿姐。
你一身毛,看起来就是一只哺乳类,你姐姐会是个鸟人?骗鬼啊!
陪同了他十三年,她应该有资格吃醋了。她决定先偷听。
女武士说 我第一次和她照面的时候,她不记得我了,你没告诉她以前的事情吗,
他摇头: 未来天上追究起来,她不知者无罪。
你倒是很为她着想。但是,你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吃人无数的凶残妖魔。你们之间的缘分,我问过月老,浅得很。只为相守这几日,便触犯天规,值得吗?女武士的声音里,是无尽的担心。
谁还没有动情的时候呢。危宿,好久以前,你不也一样,为情出错?黄袍的声音低柔好听。
也许是活太久了,所以不记得了。叫危宿的女性说,然后她艳丽的面貌上,忽然长出希奇的图纹,一张绝美的脸.刹时狰狞丑陋。然后,化作燕子,一声呢喃,直上云霄。
危宿的变脸让石后的她,吓了一大跳。她什么都听见了.可是什么都听不懂。谈话中,她俨然一个局外人。
他瞒了十三年,够久了。她只是隐隐心疼,她和黄袍,缘分到头了。
好久没有做那个梦了,骑马的人儿自东方来。但她相信有缘分,一定会见到的。虽然,迟了十三年。
洞府里,一个天朝取经的僧人误入,被黄袍抓住。知道和尚从东土而来,她的心就不能安静。他的白马,他的袈裟,和那个自幼年时候起,就陪同她的梦乡,何其相似!
她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她终究仍是会脱离这个妖魔的巢穴。因为取经人,会经过宝象国,和她的父王打照面。
她写下书信,给了那个面容俊美的僧人,向高僧陈述自己在这里的苦楚,让宝象国的将士做好准备,接她回来。
她向黄袍讨人请,放了这个僧人,他爽快承诺了。
为了她,没什么不可以。
要忘掉一个丑恶的魔鬼.是件不难的事情。十三年的旦夕相对,什么都不是。他可以瞒着她与别人的女性聊天说地,她也可以,放弃他,另择佳偶。
果真,不久后,取经人的门生前来洞口索要公主,黄袍出门迎战二人。
临战前,他告诉她 我不会这么放你走。我不能.即便这样.会招来你的怨恨。
她明显看到他眼里的盈盈泪光。
洞外杀声一片,她内心如此折磨。她到底希望他胜,仍是败?面前浮现十三年来的种种,她一声长叹。
恍惚间.他回来了。他是胜了,自己临时还不用归去。
她悲喜交加,给他茶水。知道取经人的门生是奉岳父之名来伐罪自己,他按捺不住了,要亲自前往皇宫,说明一切,他要最大限度争取这短暂的幸福。
她心里暗叫不好,让他不要去。
这次他却执意不听:莫非我和你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吗,御林和神策已经这么大了,也该见外公外婆了!定心好了,我不会伤害丈人连襟。他们若动手,我绝对不还手。
她瘫坐在地上,在给父亲的信中写过,若黄袍郎去皇宫.定要当心警备。
她只料到他永远不会去。
而她知道父王和大姐夫的性格,必然设置明枪冷箭的匿伏。而他说不还手,便定然不会还手!
而这时候,取经人的另一个门生.赶来洞府,抓了在后山玩耍的御林和神策,飞在空中。
她哭喊得歇斯底里: 你放开我的儿子
取经人的门生大笑: 你会稀罕这两个魔鬼儿子,你既然写了信,想必已经铁了心,你父王已经给另你寻了一门好婚事,你就忘了这凄惨的十三年吧!我来给你来个了断!
然后,她瞥见十一岁的御林,七岁的神策,被从高高空中丢了下来,摔在石阶上。
面前的血光,让她昏死过去。
睡梦里,她听到了自己十二年前,对自己孩子的谩骂。耳畔一个冷冷冷的笑声:批香玉女,有求必应
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宝象国皇宫。
她的老公,黄袍郎,也已经伏诛。
云端站着金甲神人,一条金索勒住她黄袍郎君的脖子。
她瞥见意气风发的他,跪在尘埃里.一身的妖魔样已经化去,仰望苍天.长发纠结在风中,一双畅亮恼怒的眼睛,在看到她的刹那昏暗下来。
青龙星宿奎木狼,批香玉女阿 ,还不快领命伏诛!神人咄咄逼人。
她踉踉跄跄跪在他身畔,说: 郎君,你有没有看到御林和神策?他们在后山玩,我找不到了
王后上前,抱着她的头痛哭。
他捏着她的一绺长发,强忍着眼泪,仰头对黄巾力士说:公主她,什么都不记得,还请神官放过她。
她依然晃着他的肩膀,说:黄袍郎.孩子呢,你见到了吗?
他转头.惨然一笑.泪光盈盈: 公主,你记错了,你没有孩子。我也不是你的黄袍郎,我是从东方来的青龙星宿,奎木狼。
是吗?她跌坐在尘埃里笑了.抹了一把泪,脸花了一片。
取经人的门生不依不饶.因为唐僧受到的惊吓不小。
奎木狼.我打死你的儿子,你可有不满?那个曾闹过天宫的人,猖狂着大笑。
一饮一啄,难道前定,有什么可叹?这天上人世的焦点,都环绕着大唐高僧取经,一切个人的快意恩怨.不过是为之铺垫。他奎木狼,只是用个人的幸福和悲哀,来为之跑龙套,为之设置一个小小的景象剧。
因为这情劫,他被罚兜率宫为伙夫。熊熊火光中.他又看到那个前生曾经与他约定的那个姑娘,批香殿玉女阿 ,向她缓缓走来。
发生这一切,天上只是过了短短一个月。
三十天前.他与其他二十七星宿,围剿白山犬妖一族。身负重伤.神力不足以维持兽人的凶残外表。他黑发及腰的英俊容貌.被她看到。
伤势过重的他,没有加入庆功宴。他褐色的胸口,留着犬妖月牙形的伤口。
她从殿后走过来,痴痴地看着。他靠在鼎旁,从广寒宫来的风.吹起他的长发,除下这官方兽人面具,是这么让人心醉。
没想到,二十八星宿本来如此神骏。她终于不由得惊叹。
他转头微笑,这一笑更是让她心跳如鹿: 二十八宿是天庭的打手,岂能以正常的容貌出征?危宿姐姐,也是一等一的好客貌,不让嫦娥仙子。
她走近,弯腰,在他耳畔低声问. 那我呢?比起你危宿姐姐和嫦娥来,怎样?
这是赤裸裸的调戏。
红晕染上他古铜色的光洁皮肤.他轻声咳嗽起来。
他原本是个害臊的人。
阿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数不清的仙女思凡。任是这永生不老的永恒,也抵不过这心动的刹时的美好。
她冰冷的手指.触碰到那道伤口。她用发簪为他在胸口灸下北斗七星。
他的胸口,立即火烧一般疼痛,他咬住唇,不说话。
请你,记着我吧。阿说,清亮的大眼睛里,波光粼粼,爱意盎然。
他握在掌心治伤口的仙药,终究没有服下。他知道.服下这药,内伤连同那个七星的伤疤,会一同被治愈。他不想辜负她。
但是天上仙境,神圣不可玷辱。于是,有了人世为配偶的约定。
请你.一定要来找我。我一定,梳妆好等你来。在奔赴人世前,她千叮咛万叮嘱, 你不可以辜负我,否则我会伤心死的。
她为他放弃仙缘,他感动。
阿微笑:我已经求过月老了,会给我一段和你的缘分。批香玉女,有求必应,你是知道的!
对,我知道。他答复她。他定然不辜负她的情意,从东方的那片天,踏云而来,万水千山.把她找到。
奎木狼默默看着人世西牛贺州宝象国那一方,辞别这段短暂的缘分之后,他只是一颖缄默的星,在自己的轨道上.孤独闪灼。原本是她来撩拨他的心,现在.又杀伐决断地离他而去。
宝象国皇宫里杀机重重,各路凶神的匿伏,他应接不暇。在那一片打杀声里,他心力交瘁,她最终仍是希望他死掉。那一刹那,他终于无力举起手里的神兵。
即便喝过孟婆汤的她,忘掉了当初的信誉。
只管如此,他从不懊悔那十三年的相遇。只管被辱没.被讥笑,被狙杀。也许,她从来没有爱过他。
但只为了告慰那心动的刹那。之后的她,可以和另择佳偶,幸福天长地久。
希冀获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多次奉命营救杀掉爱子的取经人。不能有牢骚。
这十三天的幸福,将支撑着他到天荒地老,只要靠回
虽然拼死爱了一场,但她是这样的遗憾.因为她从来未曾告诉他,她是这样在乎他。
宝象国皇宫里,半疯癫的三公主,在回廊里看星星。皎洁的脚蹂踩在精美的地毯上,脚踝皎洁,出生时的那红线一般的胎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去。
她指着东方的星座问:母后,我以为那颗星,他一直在看我。
王后含着泪点头: 那是东方的青龙星宿之一.奎木狼。
回廊里有暖风吹过,百花开,霎时又谢。老一辈的宫女们,惊奇地发现,这与三十年前三公主降生的景象无二般。
这久违的气息,很久不再。她的眼泪终于盈眶: 你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