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师徒的周敦颐和程颢、程颐兄弟,关系为何走向破裂?
文丨《那些年》小小那
中国自古有着尊师的传统。
《道德经》里说,“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智大迷。”《吕氏春秋》里强调,“疾学在于尊师。师尊则言信矣,道论矣。”荀子甚至将“师”与天、地、君、亲并列,提出了“天地君亲师”的序列……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早已成为人们心目中师徒关系的理想模型。
可事实上,纵览古今,很多师徒或师生关系并没有得以“善终”——有的日渐疏离,有的划清界限,有的甚至成为对头。
宋朝学术圈,就出了一对让人难以捉摸的师徒。为师者,乃“独爱莲”的理学鼻祖——周敦颐;为徒者,乃“程朱理学”的奠基人——程颢、程颐兄弟。令人诧异的是,这对千古流芳的名师高徒,居然互!不!承!认!
为什么呢?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父亲请来的老师周敦颐最早是程氏兄弟父亲的朋友。
那时候,程颢、程颐兄弟十四五岁。他们的父亲程珦在南安军做官,认识了地方县令周敦颐。程珦一看这人“气貌非常人,与语果为学知道者”,对其人品与学问都十分欣佩,于是和他结为朋友,后来又请周敦颐来给两个儿子做老师。
周敦颐
周敦颐具体教授过二程什么,史料大多语焉不详。后人推测,周敦颐所传授的,应是其代表作《太极图》。这是周敦颐流传至今的极少数作品之一,历来被认为是周敦颐著述中最有价值的一部分。其开篇的“无极而太极”更是周敦颐对于自然和人类社会思考心得的核心阐释。
周敦颐的教学,绝非照本宣科。比如,他曾经让程颢程颐兄弟“探寻孔颜乐处。”《论语》中,孔子称赞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贤哉回也!”生活清贫,颜回仍然不改其乐,于是周敦颐引导两个少年思考:孔子和颜回都在乐什么?用今天的话讲,这叫“探究式学习”。
作为北宋理学的开山鼻祖,周敦颐的学术成就毋庸置疑。他在《太极图》中阐释天理的根源,探究万物的始终,又作《通书》四十篇,阐述太极的真谛,发挥了“为往圣继绝学”的关键作用。而这些理论和著述,也深刻影响了二程。程颐十八岁时就上书宋仁宗,希望“天子黜世俗之论,以王道为心”。后来二程继承和发扬了周敦颐的理学思想,共同创立了“天理”学说,又称“洛学”。
微妙的师生关系按理说,像周敦颐和二程这样的名师高徒,应该会留下不少佳话吧?
然而并没有!他们的师生关系,在后世看来,相当的微妙。
南宋学者张栻便注意到,“观二程遗书中,与学者讲论多矣。若《西铭》则再四言之,至《太极图》,则未尝拈出此意”,即二程从未向门人提起过“老师”周敦颐的代表作《太极图》。陆九渊也有过类似的质疑:“二程言论文字至多,亦未尝一及‘无极’字。”而朱熹不得不作出“二程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继承者,只能‘秘而不示’”的含蓄牵强解释。对此,日本学者土田健次郎给出了一针见血的评论:“这表明了二程对此二书(《太极图》和《通书》)是多么的冷淡,二程完全不觉得有必要表彰这两本书。”
或许真的如此。在二程兄弟的论著中,我们几乎找不到这位启蒙老师的存在。相反,兄弟二人多次强调自己学说的独立性和原创性。比如程颢就曾说:“吾学虽有收受,天理二字确实自家体贴出来。”
他们极少提及周敦颐的名字,偶尔提到也是直呼其名或直呼其字。但是对于同时代的其他大V,如司马光、张载、邵雍等,他们都使用敬称。这在“尊师”观念浓重的古代学术圈着实反常。
那么,作为老师的周敦颐,又是怎么看待这两位最得意的弟子呢?有意思的很——他也从不提及收二程为徒之事。他去世前, 二程已是声名鹊起,但他并没让二程来参与自己墓志铭的撰写,可见后期交情已相当淡薄。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是什么让师徒形同陌路?一个被学界普遍认同的观点是:师徒关系受到了北宋党争的影响——周敦颐支持王安石变法,而二程却反对王安石变法。
因为反对变法,二程都付出了极大代价。
程颢举进士入仕后,做了多年地方官,神宗继位后,他才被调到朝廷,担任太子中允、监察御史里行。然而不久,王安石开始变法。朝中反对者众多,程颢也是其一。有一回,王安石刚刚对异见者发完一通火,程颢迎着枪口来了,他慢悠悠地对王安石说:“商讨国家大事,可不是议论家长里短,您得平心静气地来听。”一番话让王安石羞愧不已。终究是政见不合,程颢一直未得重用,遂而远离朝堂。直到神宗去世后,反对变法者被重新起用,程颢才又得重用。然而这时的程颢已经病重,未及上路,便死于家中。
而程颐呢,立场和程颢一致。程颢去世后,他被召为秘书省校书郎。然而进宫后,他总以师道自居,对哲宗皇帝正色训诫,又主张一切都用古礼,由此引起诸多朝臣不满。比如苏轼便对其大加讥讽,二人矛盾一度十分尖锐。程颐先是主动辞职回乡,后来又被变法派流放到四川,直到67岁才被赦免还乡。
由此可见,兄弟二人的坎坷仕途都与北宋党争脱不开关系。而不同政见和立场,让这三人的师生关系也变得异常敏感和脆弱。
当然,除了台面上的党争,师徒三人在学术思想和道德主张上也存在一些分歧。其中最尖锐的一点是,二程在周敦颐的道德伦理基础上,加强了对妇女的道德约束,认为“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并严厉批判妇女改嫁行为。而偏偏,周敦颐的母亲就是改嫁妇女,这,简直就是啪啪打老师的脸啊!
总之,基于种种原因,这段师徒关系最终走向了畸形,也给历史留下了一个遗憾的背影。
如何经营师徒关系?师徒关系发展到今天,已经有了更加多元化的存在。从以班级为单位的师生关系,到各大高校的导师制度,从小众技艺的传承,到企业文化中的帮带……每个人都有自己称之为“老师”或“师父”的人。
所以,如何维系和经营师徒关系,可能是每个人都会面临的问题。
学生时代的师生关系无疑是最单纯的。而校园之外,在那些涉及到资源和利益分配的行业,招揽徒弟常常意味着培养潜在对手,有些时候甚至会上演“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同行三分仇”的悲剧。
几年前,郭德纲和曹云金这对相声界师徒的开撕,让很多人看到了传统师徒关系的脆弱。郭德纲抱怨说,翅膀长硬了都要单飞,谁都不愿意跟着师父一起玩,甚至自嘲道:“我那儿是专业出叛徒的”。对此,专栏作家雷晓宇表达了一种观点:“传统的师徒关系是一种在新的社会结构里面临被淘汰命运的关系,无论师父或徒弟,面临这种崩坏的危机,不安全感和活络的心思都是必定陡增,又哪来的心胸、气魄和器量。除非师父垂老,徒弟年幼,那又不一样。郭曹二人,没差出岁数来,就更难相与了。”
古往今来,师徒反目的故事,总是让人揪心。
追本溯源,何为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在现今的社会中,虽然师徒这种传统的关系越来越难以维系,但如果师徒双方都能记住当初的恩与情,即便有很多的“无可奈何”和“身不由己”,转身的时候也不至于留下一地鸡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