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象腾飞:宋元明时期中国和越南的象军
【按】近日,云南15头野生亚洲象一路向北迁徙的新闻备受关注。这群大象从西双版纳出发,横跨多县,一度进村进城“逛吃”,也引发了关于人类与野生动物关系的探讨。
大象在人类历史中并非可有可无的角色。人们曾将大象奉若神明,将其作为高贵的礼物赠来送去,也曾为了争夺耕地与之搏斗,为了象牙对其追捕猎杀,或为了战争、运输、仪式所需将其驯养。
云南省红河学院越南研究中心教授叶少飞曾就大象在中越历史中的角色做详实的考察,澎湃新闻将陆续刊发其关于大象的研究文章,力图为象与人类关系的讨论提供一些参考。近日“一路向北”的云南野生亚洲象群
近日“一路向北”的云南野生亚洲象群
象是古代战争利器。Armandi, Pietro Damiano的Histoire militaire des éléphants(《象之战史》,Parise,1843)以大象在古代和中世纪的军事远征中扮演的角色为主题,并将马其顿远征作为大象军事史的起点,展开战象在欧洲、非洲、和印度河流域的军事考古史研究。研究围绕古人在组织战象时普遍遵守的规则和原则展开,包括他们用来训练、武装和把他们带到敌人面前的方法,以及确定战象在营地、行进和战斗中的位置。Michael W. Charney的Southeast Asia Warfare 1300-1900(Brill,2004)第六章专门讲述东南亚安南、占城、暹罗、缅甸等国家的驯象及象军。中国历代王朝也认识到了象在军事战争中的作用,但因为中原地区无法获得稳定的象源,亦不能人工繁育,故而没有装备战象部队,但与越南、缅甸的战争中则要面对象军。中国的一些地方政权则因据有产象区偶尔装备象军。文献中亦称“战象”为“象军”,本文通用。
一、宋代中越战象
唐代岭南和云南尚有大量的野象群,刘恂《领表录异》记载:
广之属郡潮、循州多野象,牙小而红,最堪作笏。潮、循人或捕得象,争食其鼻,云肥脆,偏堪作炙。……曾有亲表,曾奉使云南。彼中豪族各家养象,负重致远,如中夏之畜牛马也。蛮王宴汉使于百花楼,楼前入舞象,曲动乐作,优倡引入一象,以金羇络首,锦鳞垂身,随拍腾蹋,动头摇尾,皆合节奏,即天宝中舞马之类也。
刘恂记载云南本地蓄养象只,如同中原的马,潮、循人则捕象食象鼻。五代时野象在广东尚有大量分布,因野象害稼,朝廷消灭象群,禹余宫使邵廷琄于南汉大宝五年(962)建塔超度象魂:
盖□至秋□群象踏食百姓田禾,累奉敕下,荖人采捕,(馬丘)括入栏,烹宰应赡□军□戴甲披□负来□遗骸滞魄,难超舍去□,良因免涉幽局之苦,速承济度,永辞异类之徒。
此为石制经幢,刻建造师和佛顶尊胜陀罗尼经,碑文残幢,现保存于东莞市博物馆。能够“累奉敕下”,让南汉朝廷动用军队击灭象群,显然数量很大。至于为何要大费周章建经幢超度象魂,恐怕还在于唐朝佛教流行,象为佛教圣物,广州作为南都大邑,佛教兴盛,故朝廷派使者监造,差僧延嗣住持焚修。南汉即装备象军,《宋史》记载:
十二月,(潘)美等攻韶州,都统李承渥以兵数万阵莲华山下。初,以教象为阵,每象载十数人,皆执兵仗,凡战必置阵前,以壮军威。至是与美遇,美尽索军中劲弩布前以射之,象奔踶,乘象者皆坠,反践承渥军,遂大败,承渥仅以身免。
宋军统帅潘美以弩阵射象,战象反奔逃逸践踏。南汉的湘军对付弱小力量,自然无往不利,但与开国精锐的宋军相比,则无能为力。但南方的湘军给宋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067年宋神宗即位后,秉承太祖以来恢复“汉唐旧疆”的理念,逐渐措置谋取交趾。《宋史》记载熙宁六年(1073):
时周士隆上书论广西、交址事,请为车以御象阵,文彦博非之。安石以为自前代至本朝,南方数以象胜中国,士隆策宜可用,因论自古车战法甚辩,请以车骑相当试,以观其孰利。帝亦谓北边地平,可用车为营,乃诏试车法,令沿河采车材三千两,军器监定法式造战车以进。
周士隆所进以战车抵御象阵之法,得到王安石和宋神宗的首可。战车或许在北方平原为战争利器,但南方地形崎岖,水网密布,并不利于战车奔驰,也需要牲畜拖曳。以战马拉战车显然是巨大的浪费,而没有上过战场的驴、骡则更加不堪。战车的灵活性也远不如战马。
熙宁八年(1075),李仁宗听闻王安石欲谋夺交州,遂先下手,派遣大将李常杰攻钦州、廉州。《大越史略》记载攻邕州:“我为飞梯以临城,彼施以火炬,飞梯不能近;又以毒矢射之,城上人马死者相枕。彼以神臂王发,我之象军多有殪者。”熙宁九年(1076)春正月,邕州城破,知州苏缄死。之后交趾撤军。二月,宋以郭逵为安南道行营马步军都总管、本道经略招讨使,准备反击。郭逵抵达广西,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宋神宗根据获得的战报指示:
(秋七月)乙亥,诏谕郭逵等:“谍言交贼既归巢穴,日聚其党,教以战阵,及搜集象马,阅习奔冲。此蛮素狡狯,今又操危心,虑大患,其于奸智必有出人意外者,深恐八月中果来犯邕州。见在彼将官伤于忠勇,便与接战,虑误大事,盖深入之师利于速战故也。仰更切审为处置,严与戒约。”
宋神宗对交州象军的表现有深刻的印象,因此须严防其再次深入宋境围攻邕州。十二月,郭逵举兵出界,李焘记载:
贼屯决里隘,逵遣张世矩攻之。贼以象拒战, 逵使强弩射之, 以巨刀斩象鼻, 象却走, 自践其军, 大兵乘之, 贼溃去。
这显然是李仁宗安置在边界的象军部队,郭逵以强弩射象。1272年元军在缅甸遭遇战象,象马对冲,马可波罗记载:
缅国王休息其军毕,自其地率军出发,至于永昌平原,距鞑靼备战之处有一哩,整顿象楼,列战士于楼中,复列步骑备战。布置既毕,开始进军击敌。鞑靼见之,伪作毫不惊异之状,仍整列前进;及两军既接,甫欲交锋之时,鞑靼军马见敌军战象,大惊骇,遂退走。缅国王成事率众进逐。
元军不得已,只能下马,士兵以密集的箭阵射伤战象,象群负伤,反向逃逸践踏,元军胜利。沙海昂以Armandi《象之战史》注:“象阵之破骑兵,其例常有。盖马见其形,闻其声,嗅其味,辄骇而退走,迄今尚然也。”元缅战事虽然后出,但动物习性不大会改变。宋初潘美以弩阵破南汉象兵,郭逵亦以强弩射象,战马惧怕战象,因而能够“以巨刀斩象鼻”的应该是宋军的重装步兵,在战象的巨蹄下冲击挥砍。十二月,两军大战富良江。李仁宗奉表,宋军班师。在这场战争中,李朝象军是战争主力之一,宋军虽有攻破之法,但亦要慎重对待,象军战力可见一斑。
宋军见识了交趾战象的威力,此时距南汉不远,岭南仍有象群出没,不知何故宋朝也没有发展配备象军。或者是因为装备训练战象耗费巨大,又不能投入北方战场,留置南方无法控制,则会生变,聊备一说。
二、元明时期的中越象军
1257年蒙古灭大理,兵锋扫入安南,攻占升龙城,随即撤兵。《元史》记载:“国主陈日煚,隔江列象骑、步卒甚盛。”黎崱《安南志略》记载:
国主陈王遣士卒乘象迎敌。时太师子阿朮年十八,率善射者射其象,象惊奔,反蹂,其众大溃。
蒙古骑射甲天下,以高超的箭术射伤战象使之反奔,这与1272年元军在缅甸遭遇战象时以弓箭射击的情况类似。
《大越史记全书》关于战争只记载对方的象兵。1312年,陈英宗亲征占城,“象声渐近,军士有忧色”。1335年,陈明宗亲征哀牢败绩,“及交战之日,阴雾晦㝠,贼先伏象、马夹攻,官军大败,堕水死者过半,(段)汝谐在焉。”哀牢诸部在西南部的山陵地区,地接占城和安南。1383年,占城国王制蓬莪率军逼近升龙,黎密温出战,“贼先设伏,兵象具起,官军败北,密温为贼所擒。”1389年占城攻清化,“贼堰上流,官军植桩盘鸦以相对。二十日,贼伏兵象,佯扫寨以归。季犛选取精男,名为敢死,追击之,水军开椿出战。贼乃决堰,出象冲之。时机已远,舟师难于湍流,因以败绩”。1390年占城再来,叛徒为陈朝军队指示占城国王制蓬莪座船,将其击杀,残军撤退,“遇官军进击,则驻象撒货以止之”。
1368年明朝建立,陈朝遣使金陵,建立关系。《大越史记全书》记载1384年“李瑛等来假道往占城,索象五十只,自乂安府设站驿给粮草,递送至云南”。1395年“明遣任亨泰等来乞师五万人,象五十只,粮五十万石,搬运至界首,以给军”。明人对安南象的情况很熟悉,这很可能与明军进攻云南获得战象的情况有关。这两次事件发生时正是外戚黎季犛专权之时,他于1400年废陈自立,并改回先祖本姓胡,次年传位于胡汉苍。陈朝宗室陈添平从老挝到金陵投诉,1406年成祖遣使送陈添平回国,但到边关时被胡汉苍遣军击灭,成祖大怒,派张辅领兵攻打胡朝。
明军遭遇了象兵部队。《大越史记全书》记载胡汉苍军力颇强,“外连水军战舰,岸上兵象对垒,未尝一战”。十二月十二日早,“天长军将阮宗杜等穴城以出象。明人以火箭射之,象退缩,明人随象以入,城遂陷”。《明太宗实录》记载永乐四年十二月丙申:
我军遂入城。贼将又于城内列阵接战,驱向当前。辅督游击将军朱广等以画狮蒙马,神机将军罗文等以神机锐翼而前;象皆股栗,又为铳箭所伤,皆退走奔突。贼众溃乱,官军长驱而进,杀贼帅梁民献、蔡伯乐;追至伞圆山,贼自相蹈藉及被杀而死者不可胜计,获象十二、器械无算。
明军的战报也证明确实准备了狮子画像,李文凤《越峤书》记载:
贼人又有象只及步军甚众,列阵于城内。我军遂前,贼人以象来冲。右副将军、右副参将亲督游击将军朱广等领马,以内府所出狮子象置于马身;又调神机将军罗文等,将神机铳列于马之两傍,铳箭齐发。象见狮形颤畏,又为铳箭所伤,倒回奔突,贼人溃乱。
以画狮蒙马显然来自于宗悫破林邑象军的故事,这可能并不能发挥多大作用,真正对战象造成伤害的还是铳和箭。但战争为求胜利,明军仍然按照军事传统准备了狮子画像以应对战象。1407年,明军擒获胡季犛、胡汉苍父子,《大越史记全书》记载获“象一百一十二,马四百二十,牛三万五千七百五十,船八千八百六十五”。
胡朝取代陈朝并未经历战争,应当继承了陈朝的驯象及战象,尽管其战力突出,但在明军的火器面前并未产生大的作用。明军灭胡朝之后,永乐帝郡县安南,陈氏后裔群起反抗,史称“后陈”,张辅率军平定。永乐十一年(1413),后陈大将邓容“伏兵象,夜袭辅营”未成。十一月双方再战,《明史》记载:
冬,(陈季扩)与(沐)晟会顺州,战爱子江。贼驱象前行。辅戒士卒,一矢落象奴,二矢射象鼻。象奔还,自蹂其众。裨将杨鸿、韩广、薛聚等乘势继进,矢落如雨,贼大败。
《明太宗实录》记载此战:
辅等列阵以进,贼亦据昆川山险,分三队拒战,各列象当前,贼众随之。辅策马率众,先薄贼左队,冲入中坚,引弓射象奴,仆之,再中象鼻,象遽退走,蹂贼阵。阵乱,指挥杨鸿等奋勇齐进,引强弓射贼,贼大败。
大批战象已经为明军所夺,陈季扩拥有的战象应该比较有限。主将张辅射伤战象,反奔己阵。此战张辅擒杀大将邓容和阮景异,陈季扩逃至老挝,张辅遣兵捉拿送往京师,后陈亡。陈朝典籍亡佚大半,史书对其战象的情况亦不记载,仅依靠中国史籍有零星信息,战象的训练和作战方式情况仍不了解。明朝平定安南,亦有大批对胡季犛不满的陈朝人归附,其中即有精通象阵之人,《越峤书》记载:
(永乐五年五月二十七日)据都督黄中差千户李惟亲报称:“哨至顺州,拿得化州城内逃出军人。问得阮噜又与黄晦卿自相仇杀,阮噜将军人、象只投降。占城国王及头目军人掠取新平等处人口、牛只,闻知天兵到来,畏惧,将带阮噜并所领军象,星夜回还本国去讫。”及据差去锦衣卫驯象所象奴杜子中,往化州招安黄晦卿等回说:“本人惧罪,将带家小兵所领头目,乘船出海逃躲。止招到化州知州邓悉等十名,并获象十只来见。”
1428年明军放弃交州,安南的归附者一起撤退回国,明朝予以安置,后裔即为明人。正统十四年(1449),土木堡之变英宗被俘,石亨随英宗亲征,“亨单骑奔还。降官,募兵自効”。瓦剌太师也先围攻北京,危机时刻石亨与于谦配合赢得了京师保卫战的胜利。归顺的原陈朝将领请战,《明英宗实录》记载:
(庚寅)交址归顺土官百户陈复宗言:“宜选象演习,为之造战鞍、战甲。臣愿领军骑象,用破贼阵。”命送武清伯石亨处审验。
陈复宗自请以战象退敌,明朝并未装备象军,但京师有象,明朝在广西设驯象卫捕象驯象送京师礼仪之用,云南、缅甸亦贡象朝廷。石亨作为当世名将,此时京师危在旦夕,审验之后认为可行,当遣选宫廷仪卫驯象训练,并打造象甲。战象现身于京师战场,陈复宗驾象获得战功:
先生姓陈讳儒,字懋学,别号芹山。先世为交址布政司乂安府支罗县人。国初,交南黎氏叛。我天王怒,兴师问罪。时公之曾祖乂安卫百户仕及祖锦衣卫千户、累赠通议大夫、刑部右侍郎复宗出万死,迎王师为导,获大捷。班师,乃率众如京。帝嘉其忠义,赐第长安,赐银钞、器皿等物,授锦衣卫百户。正统己巳,北虏入犯甚急。公祖复上疏,请以象战御虏,身中流矢。虏退,论首功,升授锦衣卫千户世袭。
陈儒的高祖陈仕和曾祖陈复宗归附明朝,在交趾布政使司为官,宣德时明朝弃守交州时父子二人随军北归。无论战象训练还是象甲的制作,都需要相应的技术,陈复宗能在极短时间内将仪卫驯象转变为强大战力,显然与父亲陈仕都是陈朝通晓象战技术的将领。安南的象战术亦北传明朝。尽管陈复宗以象战立功,石亨也见识了战象的威力,但明军仍然没有装备战象部队。原因可能还在于战象本身耗费巨大,国内象的来源亦有限,难以大规模持续供应,云南、缅甸贡象朝廷回赐丰厚,贡象数量亦不多。装备战象困难重重。
陈朝大规模蓄养象只,并用于战争之中。陈太宗最初向元世祖贡象,却因为宋、元相争的局势,拒绝了忽必烈的贡象要求,象成为国际关系变动的象征物。永乐帝征安南,明军以火器破胡季犛象军。归附的陈朝人将安南象战术北传中国,战象在1449年的京师保卫战中昙花一现。陈朝战象以多元的形式在中国历史中留下了印迹和身影。
三、越南黎朝的战象
1442年,黎太宗暴毙,年仅二十岁,子黎仁宗立,改元太和。1459年太宗长子黎宜民作乱杀死仁宗自立,朝臣又杀之,迎太宗四子黎思诚即位,即黎圣宗。圣宗在位长达三十八年,是黎朝的全盛时期。圣宗光顺六年(1465):“勅旨,故意杀官象,定罪有差”,“颁水阵军令三十一条、象阵军令二十二条、马阵军令二十七条、京卫步阵四十二条”,这是现存越南文献中首次见诸条文的战象军令记载。由此可知黎朝军队分水军、象军、马军和步军四种。在确定军令的同时,圣宗又下谕旨:
凡有国家,必有武备。常于农隙之时,且停不急之务,系每月望日,入番点目,量割军人守门廊店草屋草象等役,余于一二日以前,听依官颁图阵于本卫土分,整饬队伍,教以坐作进退之法,听其号令金皷之声,使士卒谙习弓箭,不忘武备。
光顺七年(1466)太仆寺少卿行尚宝寺少卿黎廷俊奏:“于五月六月当农务,其常班役军人听留宿直,幷守门廊店草屋草象等役,其省院局百作诸色留半在役,余皆放回农务。”“草屋草象等役”即是为官府要求民众为象提供喂食草料的徭役,农忙时留一半人员维持,其余放回务农。
《大越史记全书》记载了两次操练战象,洪德九年(1478)“令诸军习象阵于讲武殿庭”,洪德十二年(1481)“凿海池,其池屈曲百里,池中有翠玉殿,池边作讲武殿,肄习拣练兵象”。洪德四年(1473)“定御史台该道、监察御史该知”,其中“三江、兴化道监察御史该知:効力四卫、驯象四卫、马闲四卫、西军府、三江、兴化等处三司军民”,洪德十二年(1481)指示监察工作,其中有“壮士、神武、效力、殿前、五府、马闲、驯象等卫司”,“驯象卫”当是战象的专门管理机构,应在1465年颁布诸军军令之前已经建立。
洪德十四年(1483)“勑旨,许驯象、马闲各所正官帯牌,常进朝参,如五府正官例”,即驯象卫的正官可入朝参拜皇帝。洪德二十三年(1492):“置太原都司、太原驯象卫”,此即驯象卫从京师到道都有设置。景统二年(1499):“令驯象各卫象陈于讲武庭,幷制驯象差拨旗军构作瓦厩,以中城军人守看,以省逐番构作草舎之费。”《天南余暇集》的“官制典例”记载了象卫的情况。“内文官各职”记载了京师象卫的吏员设置:
象厩马厩司,驯象四卫,马闲卫,每卫司知簿各一员,该七员。
驯象马闲五卫,每卫都知一员,副都知一员,该十员。
驯象马闲五卫,二十五所,每所正提辖副提辖用三员,该七十五员。
象厩司正都尉一员,都尉副都尉用三员,该四员。
京师“驯象四卫”,军号如下:
前卫各所,折冲中所,雄力前所,威锋左所,壮毅右所,奋猛后所
左卫各所,天壮中所,天猛前所,劲威左所,神胜右所,奋锐后所
右卫各所,威锐中所,威勇前所,震毅左所,都虏右所,克捷后所
后卫各所,蹴银中所,桧鸷前所,城岳左所,港河右所,跪林后所
地方象卫的情况在“外任武官”中记载如下:
驯象四卫,每卫都知、副都知各一员,该八员。
驯象四卫二十三所,每所提辖一员,副提辖一员,该四十六员。
书中也记录了部分地方象卫的军号:
乂安驯象卫各所 突胜中所,神雄前所,神刚左所,神畧右所,神力后所,铳弩别所
太原驯象卫各所 迪发中所,固关前所,蹴铎左所,攻坚右所,角猛后所
以上只是象卫日常管理的人员配备和基本建构,并非成建制象军的战力呈现。圣宗之后的诸君才干德行不足,象为国家重器,但新君以之玩乐。威穆帝端庆三年(1507)明使许天赐来封安南国王,题诗曰:“安南四百运尤长,天意如何降‘鬼王’”。端庆五年(1509):
帝性好勇,因谒郊还宫,乘援云象头入东华门,令各司及五府公象,将入御前引选,幷类各镇公象回于京师,选入御象,充补各卫。
又:
设御象监,御马监,御象带力,内使着水银帽画金葵花,御马着水银帽红葵花。御马、御象二监闘力持杖相击,自清阳门至太庙门外,帝以为乐,以钱帛赏之。
威穆帝自己乘象,并将各镇公象入充为御象。又装饰象马,使御象监、御马监相闘为乐,如此儿戏荒唐。威穆帝暴虐,当年十一月宗室简修公濴起兵,威穆帝命黎瑀等平叛,“瑀骑象麾兵进战同乐处,阵陷,不屈而死”。威穆帝被执,饮鸩自尽。简修公即位,即襄翼帝,但其人亦非善类,1513年正月明使前来,潘希曾言:“安南国王貌美而身倾,性好淫,乃猪王也,乱亡不久矣”。二月“帝御光治殿,观象斗虎”。随后黎朝内乱不断,1527年莫登庸弑杀黎恭皇,建立莫朝。
四、中兴黎朝战象
1527年权臣莫登庸弑杀黎恭皇建立莫朝,1533年黎朝老臣阮淦起兵拥立黎庄宗对抗,1545年阮淦被杀,大权落入其婿郑检之手,1558年阮淦之子阮潢出镇顺化、广南,逐渐坐大。1592年郑检之子郑松(1570-1623年在位)率军攻入升龙,擒杀莫朝皇帝莫茂洽,莫氏残余势力退入高平地区,黎朝复国,史称“中兴黎朝”,但大权为郑松把持,以王爵世代相传,称“郑主”或“郑王”,黎皇仅有空名而已。1600年阮潢从升龙归顺化,与郑氏对抗。1613年阮潢去世,阮福源即位。1623年郑松去世,郑梉即位。郑、阮情分不再,1627年南北开战,大战七次,1672年后不再互相攻打,郑阮各据一方,直至1771年西山阮氏兄弟崛起,先灭阮,再灭郑,1789年黎氏末帝黎维祈逃亡清朝,中兴黎朝灭亡。持续两百五十多年的政权对抗促使各方发展武备,象兵即是主力军种。而兴盛的世界贸易也让更多的人踏足越南,留下了不同阵营的丰富记录。
(一)北方黎郑的战象
因战争不断,黎郑一方保存了相当数量的象只,一方面作为战争力量使用,另一方面也作为王皇勋贵的骑乘工具。康熙二十七年(1688)福建晋江人潘鼎珪遭风暴漂至安南,至升龙都城,“国以兵象多为富强,然其为数,象每不差三千,兵恒歉十万”,如此夸张的数字,或许是本地人向其夸耀有驯象三千,其中即包括战象。同年英国人William Dampier (1652-1715) 记录郑根王宫有200至300匹马,150至200头象,有专人负责象的饮食且每天都要到河里洗澡,并记录了象穿越街市至河洗澡居民辟易让路的场景。William Dampier所记只是京城象,当包括战象和仪卫象,但地方军以及清化、乂安与阮军相接的前线当亦有数量不小的象,总数就相当可观。李塔娜根据史书及欧洲人的记录分析了郑主象军的数量,1610年黎弼四上奏郑松:“战船千艘,雄象百数,天下精兵,悉聚京师”, Alexander Rhodes认为1650年代有300头,Samuel Baron在1680年代记录拥有300至400头,李塔娜进而指出因越南北方野象稀少,郑主数量增长的象应该来自于战争掠夺、部族朝贡以及贸易,否则难以为继。Jean-Baptiste Tavernier的游记记载1643年郑主发兵攻打阮主,出动大象722头,其中战象130头。Tavernier的记载尤其重要,说明黎郑配备士兵的战象与用来驮运的象有所区别。此年郑阮战事正盛,郑王应该出动大半军力,但仍要防备阮军海上突袭后方,故而还应有留守。如此来看,黎郑拥有200头左右用于战争的战象比较可信,当然还有其他的运输象。
中兴黎朝复国之后,以莫朝为僭伪叛逆,大肆毁弃其典籍文物,现在关于莫朝的历史主要记录于黎朝史官编撰的《大越史记全书》之中,但极其疏漏,主要描写郑检和郑松灭莫的过程。黎朝灭末过程中,“兵象”和“象马”是常用词语,显然象兵和马队拥有同等重要的地位。1555年郑检与莫朝大将莫敬典作战:
(郑检)又使中官太尉雄国公丁公督诸降将黎伯骊、阮凯康、阮倩、黎克慎等及本部兵象,先伏于江之南,上自安定山,下至军安山。太师郑检亲督大兵,伏于江北,上自白石山,下至金山。复选象五十只,伏于金山之下。又使广郡公范笃领水军,及督诸降将阮倦等,战船十余只,据上流,自有执江,至金杯江,往来为犄角之势。次日巳时,贼兵船过金山,……太师郑检纵兵大击。下流象已渡河,范笃、阮倦等船兵亦顺流而下。两岸兵象,奋力争先,贼兵遂倒戈抛甲,弃船下水,各自迯生。寿郡公自料不能脱,自投于水,潮郡公武师铄获之,俘虏莫兵甚众。系寿郡公于象背,献之营门,及生擒贼将大小数十员。
这场大战颇具代表性,郑检的象兵伏击莫敬典的船队,郑检选象五十只,战争规模应该不小。1565年,莫敬典设计谋,“莫兵设伏于险要,出奇兵挑战佯北,师铄等引兵象追之”,伏兵大出,师铄等突围逃走,“禄郡公独战,被莫兵刺于象背死之”。1585年,郑松回师,留昭郡公在后,“莫兵追及之,昭郡公陷于阵,莫兵収获象一只”。1592年,郑松率军攻破升龙时:
乃命左区营将阮有僚、郑柠等领兵象一万,攻破椰桥道,直进西门。右区营将黄廷爱、郑桐等领兵象一万五百人, 攻破纒桥道,直进南郊门。前区营将郑杜领中军各奇,瑞庄侯等合兵象一万二千人,攻破梦挢,直进木桥门。
郑松本人“督大营兵象二万五千人为后队”,进至红梅驻兵,“节制郑松大驱象马兵卒踏破纒桥,兵威如从天而下”,我们可以遥想战象和骑兵冲击战阵的猛烈气势。莫茂洽逃走,郑松遣“范文快、廉郡公、武郡公等将歩兵三千,象二只,攻略浦赖江”,凤眼县的村民引官军擒获莫茂洽,“武郡公令人以象载之及二妓女,还至京师献俘,生枭三日,斩于菩提,传首诣清华万赖行在,钉其两眼,置于市。”
《大越史记全书》只写黎郑军队,很少写莫军的情况,但莫敬典统兵之时莫朝占据优势,兵象规模当亦不小。黎朝复国,即向明朝报告,1597年世宗黎维潭亲率大将及“兵象五万”至镇南交关:
帝整饬兵象,过镇南交关,与明左江巡道按察副使陈惇临,及广西、思明、太平等府,龙州、凭祥等州官,大行会勘交接礼,各相喜贺。自此南北两国复通。
1630年,“明遗二部使催贡礼,赐宴在东河津,王亲诣讲武楼旅陈贡物,使明使观之,因于水岸盛张船艘象马,振耀兵威,示以强盛之意。”
如何驾驭战象作战,以及如何应对战象,因史书贵在简严,这些细节并不记载。十八世纪末的一部汉文典籍《安南一统志》对象战的细节描写相当丰富,作者是当时的高官,内容应该具有很高的可信度,正可与史书互补。因郑森废长立幼,1782年郑森死,诸军随即作乱,击杀辅佐幼主奠都王郑檊的大将晖郡公黄廷宝,《大越史记全书》记载:
(黄廷宝)驾御象出府庭。诸军大集,取府堂瓦乱抛之。廷宝中疮甚,勾象从宣武门出,门上限罣象棚,棚断,廷宝坠,诸军格杀之。
《安南一统志》描绘战斗过程更加详细:
晖郡挺剑上象,出府堂中庭,麾诸军曰:“尔三军各归其所,无得喧闹,我斩汝头!”诸军素慑晖郡,见象凛然,皆坐而听命,不敢出声,亦无敢犯。有顷,坐者皆起,转逼象前,晖郡钩象头向前而触之,诸军避象牙,旋象而趋,各以兵器剌斫之,或取府堂瓮瓦乱抛之,象卷鼻而吼,不敢触。晖郡挽弓,弓弦绝;引铳纳弹,火灭。诸军持长钩钩下象奴而斩之,象却,诸军围象脚,晖郡以短矟放下刺之,伤数人,诸军至者益密。又有一团军从宣武门入,按象后,象立不能动,乃钩下晖郡,乱殴杀之,刳其腹,取其肝而食之,拽尸弃于宣武门外。
尽管乱起仓促,但黄廷宝身为大将,仍单象出战。象头前抵,诸军躲避象牙,围绕战象攻击。黄廷宝在象上射箭、发铳而不得。诸军先用长钩钩下驾驭的象奴,将象固定住,又钩下黄廷宝杀之。由此可知,战象由象奴驾驭,象上之将以弓箭、火铳进行远程攻击。战象虽然巨大,但行动缓慢,攻击者用长钩将象奴和战将钩下来击杀。
乱后诸军立端南王郑棕。1786年,西山部将阮有整率军进攻升龙,“贼至西龙津,(端南)王陈师于五龙楼前,戎服上象,指挥诸军。贼至,以火喷筒纵击之,军大溃。王率象兵百余人,出安华门走山西,贼遂纵兵大掠”,《安南一统志》详细描写了端南王上象指挥作战、战败骑象退走的情况,是东亚和东南亚战史的宝贵资料。
因战象的重要,故而黎郑成为武官的象征。越南国家美术馆藏的17世纪《文官荣归图》中的文官仍是坐轿,康熙二十二年(1683)周灿出使安南,记“行或乘马,或乘象,或乘网兜,或乘轿”,其轿“形如无轮车,上有漆藤席盖俯,而人或卧或盘坐”,与画中所绘一致。《武官荣归图》中的武将则是乘黑象,而非骑马,乘象当是尊荣之极的行为。越南国家美术馆藏《文官荣归图》、《武官荣归图》
越南国家美术馆藏《文官荣归图》、《武官荣归图》
这两幅图的构图、用色相近,人物形象也比较接近,但绘制不够精细,额题书法也不够精美,应该是有底本,然后批量绘制,供给社会,越南国家博物馆尚藏有与之人物、色彩相近的《三国志图》、《西游图》等。武官乘象能够形于图画,且出现在这样的社会需求画中,应该是当时普遍的认识,是社会喜闻乐见的题材。
(二)广南阮主政权的战象
1558年阮潢开始南镇顺化,隶属于姐夫郑检麾下,亦按照黎朝军制拥有兵象。1570年郑松“上表奏帝,令阮潢行下顺化、广南等处,统率兵象船艘,再镇抚方民,以壮藩维”。1593年莫朝灭亡,“太傅端郡公阮潢自顺化亲率将士象马船艘,赴京拜谒”。阮潢留居升龙七年,至1600年设计谋归顺化,分立之心渐明,整军备战,与郑氏对抗。
1621年,意大利传教士Cristophoro Borri(1583-1682)在广南地区游历,乘象行路渡河,尽管其之前已经在印度和柬埔寨见过大象,但仍惊叹于象庞大的体型、穿林济水的能力以及高超的智慧——大象竟然记得他。他对广南驯象人与象的互动、象的习性等作了生动的记录,其中一头象可以驮十二至十四人浮水过河的场景尤为生动。据他记录,象发情时极其暴躁,象奴即解下象舆将其赶至旷野。家象仅野象和巨犀可为敌手,遇犀尚有赢面,遇野象则必败。Borri又记广南地区的驯象术是从柬埔寨人学来。Borri所记均为民间驯象,即日常用来驮运骑乘。李塔娜引用日本人的记载说明1642年广南阮主有600头战象。
1695年八月广南阮主阮福周遣人至广东迎接高僧石濂大汕至越传法,大汕抵达之后,遍游顺化、广南地区,与阮福周相契。1696年三月,阮福周请大汕和尚观看操象,大汕在《海外纪事》中做了十分细致的记录描绘:
旁一厂,居王象,象独高大,左右皆布列屯营,象厂茭蒭蔗把具焉。临发,十象为偶,西立,背驮丹漆木鞍,状如斛。三人红金盔、绿剪绒袄、执金钩枪站立。肩坐一奴,执钩。东五百军,执刀枪火具,去一二里,与象对。先缚蒭为人,如军状,树于后台上。旗号招动,诸军轮刀枪奔向前。火器齐发,烟焰迷空,象兀不动。须臾铜鼓连响,军奋前触象,奴以钩斵象首,武士钩其股,群象腾踏直赶,军退走伏避。象各以鼻卷狎人而还。稍后则钩枪并下,皮开血出,甚至困仆不能起者。
大汕所见乃是步军对阵象军。1621年Borri游历广南时即知晓阮主枪炮队的水平甚至超过了欧洲商船上的水手。大汕所见已是七十多年后,火器的水平也已经提高,经过训练的大象并不惧怕火器,“象兀不动”。待对方击发完毕之后,即开始奔腾冲击,步军迎上,以钩斫象头,并努力钩住象腿,即要放倒战象。但战象腾踏,步兵退走伏避,象攻至目标以长鼻卷走草人。步军再出,钩枪并下,象皮开血出,甚至有倒地不能起的。在大汕的记载中,战象不惧怕火器,当时火器击发的弹丸可能对皮糙肉厚、体型庞大的战象造成的伤害有限。面对战象的冲击,步兵围攻战象,亦能克制。能够对战象造成巨大伤害的应该还有大炮,但操演场当然不会出现此物,大炮亦未经历战场,故没有记载。Borri记载象虽然用于战争,却惧怕烟火的刺鼻气味,显然是没有见过战象。《兵书要略》记载了训练象不惧火的方法:
凡象见火器炮声则走,走则非人所易遏,难于驯习。故宜穿一巨坎,间可容象,其深约五尺许,驱之使入,然后以火器习之,象虽惊骇,亦不能走也。
阮福週又向大汕和尚详细介绍了捕象及他事:
本国山中犀象成羣,要拘生象用两驯牝象诱夹之,以大缆绊其足于树间,使不得动,饥渴之数日,奴渐迫近之,饮食之。少习,两牝挟而归,拨于某官管下,五十军供给演习。年来东京、占城之捷,多象功也。先王时有一象摧锋陷阵,主将为敌所杀,鼻其尸奔山谷中瘗之,回身奋怒,触突纵横,军乘之大胜。收军后,长跪帐前,导人收主骸归葬,遂不食死。至今义象冢存焉。
阮福週所言为广南捕象之法,军中战胜多得象功,显然象是主力部队,亦由此产生了义象的故事。阮福周“因问中朝演兵操象事”,大汕“为细陈演武之法”,大汕和尚为高僧,能谈出多少兵事甚有疑问,至于阮福週感兴趣的操象之法,元明清三代中央王朝都没有象军部队,所以大汕肯定讲不出来。大汕作《操象行》长诗一首,最后部分述及阮福週所问之事:
王曰中华武备可得闻,为陈岭海拜将军。登坛廉颇真老将,部分熊虎如烟云。将军较士不专武,生平仁义为干橹。身与士卒甘苦同,军亦亲之为父母。功成独屏大树间,轻裘缓带何翩翻。弃人用兽猛不取,刁斗不设高牙间。圣朝有象占太平,天子郊天驮宝瓶。立朝御象将军棒,浑身锦鞯垂珠璎。时将此物街官吏,应念焚身固有齿。
大汕诗中所言多是虚话,但提及中国朝廷不设象兵,以象作为天子大典仪卫,却是实情。尽管阮主政权象军和枪炮队皆为精锐,但后期朝政腐败,张福峦专权,阮文岳、阮文惠兄弟起兵,郑森趁阮主忙于平叛之际,1774年遣军攻占顺化,阮主逃至嘉定,郑森大将黄五福招安阮氏兄弟,1777年阮文岳军队杀死末代阮主,仅其侄阮福映逃脱,开始艰辛惨烈的复国之路。
(三)一个象兵的人生
黎阮留(Lê Nguyễn Lưu)先生在《广南阮主政权的象兵》中论述阮主时代的象军部队之后,又引用家族文献介绍了一位历经三朝象兵的人生经历,因原文为越语,笔者兹介绍于此。其中有两道重要的家藏汉文文书,其一:
敕:香茶县月瓢社队长黄仲讨为顺广道右中象队土兵,守御封疆,壬寅年奉嗣王初政,准及诸军翊戴,功一体沾,覃许百户职,可为奋力将军,号令司壮士百户下秩。故敕。
景兴四十五年(1784)七月二十七日
其二:
统帅少傅公
计钦付肇丰府香茶县月瓢社护军使艳黄仲讨,系象政道右象奇,历经战阵,今着勤劳等司,应准为都司艳德侯,率本分员军隶随统屯官差拨,攻这遵恪师律,茂建戎功,待后成龙敕,以正名分,以表勤劳,若厥职弗勤,有军宪在兹。钦付。
宝兴元年(1801)九月初六日。
香茶县月瓢社属于顺化,黄仲讨当为阮主治下人民,1774年郑森遣黄五福攻占顺化,黄仲讨或在之前已经为象兵,或在之后入伍,进入郑军麾下,在1784年由嗣王即端南王郑棕升为“奋力将军”。1786年阮文惠攻占顺化,1789年又称帝,黄仲讨应该在此期间加入西山阮朝,并在1801年获封艳德侯,但西山阮朝此时败局已定。1802年五月阮福映攻占顺化旧京,七月北伐攻占升龙黎郑旧地。黄氏家族藏有嘉隆元年(1802)十一月二十肆日的一份残缺文书,有“正长支艳黄仲讨记”字样,“后军副将之章”,显然黄仲讨又投入了阮福映阵营。尽管数据不多,但乱世之中身如飘萍,一位征战疆场二十年的老象兵形象跃然而出。
五、明末清初的云南战象
大汕言中央王朝没有装备象军是对的,但地方势力却有。南明王朝装备战象,曾要求中兴黎朝支持,《大越史记全书》记载1651年“明帝幸驾驻跸于南宁城,有勅谕王,资其兵象粮饲,以助恢剿”。
南明李定国拥有战象,顺治九年(1652),李定国进攻桂林,《清史稿》记载“定国军中象阵略退,斩驭象者以徇,所部战甚力,驱象突阵,有德败绩,退保桂林”。顺治十五年四月,清朝嘉奖平南王尚可喜,《清实录》记载册曰:
闻贼李定国围困肇庆。随同靖南王统兵前往、斩杀贼众。复遣官兵追至四会河口,尽歼之。又贼将吴子圣,率贼兵万余,并以象只围困新会。浚壕竖栅,昼夜攻城。尔亲率官兵援剿,贼众驱象迎战,击败之,斩数百人,遂解新会之围。又同靖南王统领官兵,进援高明。李定国遣贼众来犯。尔遣官兵杀贼三百有余,生擒伪总兵武君禧等三十余员,并获马骡器械等物。又于新会县山峡口,同靖南王、固山额真朱玛喇、护军统领敦拜等,击贼兵斩之,获象一十三只。又拨官兵与敦拜等尾追李定国,击败贼兵三千有余,获象一只。
尽管最后落败,但亦可见李定国的象军战力和规模相当可观。1661年,吴三桂率军攻入缅甸,擒拿永历帝,于次年将其缢死于昆明,李定国病死,南明灭亡,仅剩海外台湾郑氏政权和部分残军。战象的强悍战力给吴三桂留下深刻的印象,占据云南产象区后即装备战象,三藩乱时以象阵出战。以清军的战力,遭遇象阵亦极为棘手,《清史稿》记载康熙十六年(1677)在湖南战场:
(吴三桂)遣其将马宝等屯城外,掘重壕,布铁蒺藜,列象阵以守;而自从常德进,为穆占所败,走衡州。
康熙二十年(1681):
(穆占)遂入云南,与广西军会,壁归化寺。壮图出兵重关,列象阵犯我军。赉塔等纵兵夹击,穆占战尤力,象阵乱,反践其军。诸军乘之,壮图敛兵,止存二十七人,奔入城。
同年:
世璠将夏国相等以二万人屯平远西南山,分兵据江西坡,坡天险,国相为象阵。我师迫险攻象阵,不能克,毓荣以红旗督战,众奔不可止,师败绩。越二日复战,鼓众奋进,国相弃险走,遂克贵阳。
诸军苦战攻入云南,终于平定三藩之乱,战力强悍的象军必定造成了相当大的麻烦。清朝在进攻南明和三藩乱中均遭遇战象,尽管得到了产象区,但没有装备战象。
康熙五年清朝册封黎氏安南国王,清朝在贡例中没有规定安南贡象,黎朝也不主动。康熙六年郑主遣军攻占高平莫氏,莫氏向清朝求救,康熙八年遣李仙根出使安南强令退还高平,双方关系由此降入冰点。康熙十二年(1673)三藩之乱爆发,中兴黎朝两不相帮,康熙十六年以莫氏附逆吴三桂的名义再次出兵占领高平,并同时通报清朝,康熙帝忙于平叛,遂予以承认。清军对阵吴三桂战象,没有要求中兴黎朝出动战象支持。
六、结语
宋元明中央王朝因为不能获得稳定的象源,因此多将周边国家和部族进贡的象作为仪卫使用,而无法成建制组建战象部队。但与越南、缅甸等周边国家和国内地方政权的战争中遭遇战象,因而亦有克制之法。越南陈朝有成熟的象战技术,北归明朝的象军将领陈复宗即在于谦领导的京师保卫战中,迅速将宫廷仪卫象装备为战象,并驾象出战获得战功。吴三桂获得云南产象区亦装备战象,出现在湖南战场。战象虽然在中国历史中没有成建制、大规模连续出现,但却不乏记载,战象的雄姿亦得以展现在中国古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