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发抖,怪它太敢拍
作者 | 施晶晶
一个带血的少年走向警察局,他眼神恍惚、举止慌张,掏出凶器,告诉警察自己“杀了人”。
一起“少年凶杀9岁儿童”的犯罪案件随即曝光,向社会投下一颗炸弹,引发群情激愤。
▲“少年凶杀9岁儿童”犯罪案凶手向警察自首
法院外,高喊 “严惩犯下重大刑案的未成年凶手” “废止忽视被害人权益的《少年法》”的人群正在聚集,讨要公道。
以强烈冲突开篇,韩剧《少年法庭》迅速把“少年犯罪”问题摆到观众面前。
犯罪题材剧作并不稀奇,但《少年法庭》的视角较之过往,更新颖、更现实。
▲《少年法庭》海报
之前的影视荧屏上,犯罪主角多是成年人,但《少年法庭》关注处在边缘的“少年犯罪”——一个我们不忍直视、困惑不安的社会问题。
以往的犯罪片,更多把“犯罪”作为展现兄弟情、盗亦有道、英雄主义的背景板,而回避犯罪行为的对错、是否应当以及犯罪伤害问题;但《少年法庭》不避锋芒地,把“犯罪”作为故事核心,并用法律、伦理来审视它、阻止它。
▲《少年法庭》豆瓣评分高达8.9分
前者,我们是看客,后者,我们可能是当事人,但又极力避免。
“少年犯罪”问题,触碰着现实中各国人民的紧张神经。
以韩国为例,首尔高等法院院长朴炯南2020年撰文提及:韩国每年发生的未成年人犯罪约7万起,其中暴力犯罪(谋杀、抢劫、性暴力、纵火)约3000起。
▲剧中的第一个案件源于2017年“韩国仁川女童遇害”真实事件
在中国,最高检2020年披露,2014年至2019年,未成年人犯罪数量在连续多年下降趋于平稳后,呈上升态势。
不在少数的案例、上升趋势、极端个案中“分尸、弃尸”等残忍的犯罪细节,观感上,“少年犯罪”问题冷冽严峻。
▲少年凶杀男童案中的共犯白成友被判少年辅育院2年后,在最后一幕,带着一脸纹身再次出现在少年法庭上
韩剧《少年法庭》踏入这一长期边缘的议题。
它带着戳破迷雾、直面罪恶的勇气,兼顾真相、正义和人文关怀,聚焦“少年犯罪”的两大核心问题:这些少年怎么敢?我们这些成年人又该怎么办?
不要低估少年的恶
“我对少年犯,厌恶至极。”
一句自白,树立了女主法官沈恩锡“嫉恶如仇”的形象。
▲法官沈恩锡说自己对少年犯厌恶至极
从少年法庭法官沈恩锡的审判视角出发,以“少年犯罪行为”和“少年法庭审判”为两条线索,《少年法庭》用10集的篇幅,将 5 起相互独立的少年犯罪案件串联起来。
5 起主要案件涉及:少年凶杀、学生舞弊、少年无证驾驶致人死亡、少年集体性侵、少年高空抛物致人死亡。
▲《少年法庭》中的校园暴力事件
都是少年犯罪中的典型事例,尤其都改编自社会真实事件。
在大大小小密集的少年犯罪案件里,“少年的恶”浮出水面。
《少年法庭》提醒着:不要低估了少年的恶意和心计,当心,孩子会说谎。
开篇第一起“少年凶杀9岁儿童”的案件,自首的少年叫白成友,13岁,他自称,杀死了一个素不相识、向他借电话的9岁男孩,并分尸抛尸。
▲9岁的知熙因为想要给妈妈打电话,被人带回家杀害并分尸
他告诉警察,自己把男孩带回家,男孩的言语刺激了他,致使自己精神疾病发作。在一场捉迷藏游戏里,他找到男孩并勒死了他。
法庭上,他炫耀着自己在这场恐怖游戏中的快感,并兴奋地向法官确认,不满14岁不用承担刑事责任,“太爽了”。
▲白成友在法庭上说未满14岁可以不用承担刑事责任“太爽了”
但白成友欺骗了法官。他只是来顶罪的人。
被谎言包庇的另一犯罪嫌疑人,是17岁的少女韩睿恩。
法官沈恩锡问她,是否认识白成友,她扯谎否认。面对指向她犯罪的证据,她的辩白转为沉默。
▲接受询问时,韩睿恩表现出一脸无辜的样子
韩睿恩,才是躲在暗处的那个真凶。
是她把9岁男孩诱拐到白成友家将其杀害;她又擦掉自己留在凶器上的指纹,留下白成友的。
她告诉白成友只要他自首顶罪,两个人都可以全身而退,因为13岁不会被追究刑责。
“你知道,我是最爱你的对吧”,韩以爱之名,也诱得白成友甘愿替她顶罪。
法庭上,律师证明了韩睿恩患有“被迫害妄想症”,试图说明她是激情犯罪杀人而非故意谋杀,却被两个少年当庭互相揭发处理尸体的细节而戳穿。
谎言助长恶、也包庇恶。
借由“顶罪”释放烟雾弹,编织一套新说辞,显示出少年犯的可怖心计:不是不知道后果,而是做好了应对准备,选择欺骗执法者,为自己脱罪。
▲韩睿恩编造了一套自己的说辞,表明该事件并非由自己主导
趋利避害,压倒了明辨是非、承担后果。
残酷源于现实,这起案件不只是戏剧演绎,还是2017年“韩国仁川女童遇害”真实事件。
▲被判20年有期徒刑后,韩睿恩歇斯底里
相比成年人犯罪,我们对“未成年人犯罪”的戒备要少得多。
因为经验里,我们倾向于少年是张“白纸”,思无邪;他们是“弱者”,是被保护的对象,而不是施加伤害的人;孩子犯了错,说了谎,大人小而化之,给予更多宽容。
《少年法庭》尖锐而大胆地,揭开少年之恶。其打破的刻板印象,只是冰山一角,但以点带面地反映了现实中、少年犯罪行为的现状和变化。
国内多项未成年人犯罪研究指出:未成年人犯罪呈现低龄化趋势,未成年女性犯罪在增加,未成年共同犯罪的比例较大,有多次犯罪经历的未成年人更多了。
▲少年犯认为自己并没有犯什么大错,态度毫无悔意
成年人犯罪中最典型的四类暴力犯罪——抢劫、故意伤害、强奸和故意杀人——已成为未成年人犯罪的最主要类型,而不再是小偷小摸。
同时,少年的犯罪认知度在提高,对是否触犯法律及其后果有预见;预谋作案增加,这意味着少年犯罪的得逞几率提高、危害增大、逃避和对抗侦查的可能性更大。
少年犯罪的风险,不可不察。
少年犯罪,是家庭的错吗?
但可惜,除了题材尖锐新鲜,《少年法庭》在剧作手法上并没有给人太大惊喜。
解释少年犯罪,它说了很多金句:孩子不是单纯地犯罪,而是环境使然;
它也指向家庭根源:孩子无法独自长大,大部分不良行为都源于家庭,如果父母不努力,孩子是不会改变的。
▲一家收留问题少年的恢复中心的主任认为,少年犯大部分的不当行为都源于家庭
这些也只是重复了我们已知的论调,且并不能全然解释“少年为什么犯罪?”这个我们最困惑的问题。
普遍地家庭环境恶劣,是部分犯罪少年的出身特点,但如果把“特点”等同于“犯罪成因”,是有些错位的。
其实《少年法庭》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借沈恩锡之口说:“环境恶劣并不会让所有人都去犯罪,选择犯罪的终究是少年自己。”
▲法官沈恩锡说,如果对少年犯处罚过轻,就会让他们觉得“法律没什么大不了”,继而再次犯罪
稍显遗憾的是,每次《少年法庭》里的法官们费大力气破了障眼法,审判结束后,就停在了犯罪迷思和对受害人的同情,对少年犯罪动机、成因、困境少年向善向恶如何分野的探究,就此止步。
一如现实中,我们同样不理解“少年是怎样一步步走上犯罪道路的呢?”
但观众可以换个思路,再做一点努力。
《少年法庭》是法官、旁观者视角,但理清少年犯罪,当事人视角不应该缺席——少年是怎么想的?
▲曾被处罚过的少女想要好好生活,却被家庭暴力困住
《少年法庭》还是留了线索。
韩睿恩在诱拐谋杀9岁男童之前,在与男童的对话里,她提取了“妈妈”两个字,父母定居国外的韩睿恩对此有着怎样的心理活动,是理解她犯罪动机的关键。
她是仇恨还是哀怨,很可能导致不同的行为和结果,在流动性越来越强的社会,为什么她成了那个犯罪的人?
▲韩睿恩的父母没有出席女儿的庭审
少年的思维方式、他们对自己所处环境和遭遇的理解和反应,或许比家庭环境优劣本身更重要。
剧中男主,法官车泰柱,少年时遭遇家暴,曾杀父未遂被判最重的十号裁决。是他当时的法官引导他走回正途,“你要替你妈妈想一想,你不觉得她一个人很可怜吗?”这句话成为他走出泥淖的契机。
▲少年时的法官车泰柱和帮助他的法官
不要陷在过去父亲的阴影里,而是为了母亲和自己改过自新,思维的转换、对处境的不同理解激发了希望和动力。他开始告别过去,最终克服障碍,长大之后也成为一个温柔优秀的法官。
在问题少年身上,我们很容易看到暧昧的是非观。
有强奸犯“不觉得自己犯了滔天大罪”;
有的为了得到父亲的肯定,明知是错还是参与了集体舞弊;
有的为了保护朋友,再次犯罪;
有出逃的问题少女胁迫她人性交易,因为这样重操旧业挣钱是捷径。
▲从问题少年恢复中心逃出后的几位少女开始做性交易
值得一问的是:在这些少年眼里,什么是当下最重要的事?——这同样影响少年对周遭的理解和反应——是非对错、还是生存、安全、义气、关爱、放纵的快感?
不同的需求排序,可能从不同侧面触发少年的恶意、形成犯罪动机,而这比笼统归因于“家庭环境恶劣”更有参考意义。
我们要做的是,先从少年的角度理解少年,同时让他们明确:无论满足何种需求,都不该逾越法律底线。
▲《少年法庭》剧照
有话说:“没有是非观念的孩子,是这个地球上最可怕的生物,他们有好奇心、行动力、破坏力以及《未成年人保护法》。”
对此,成年人肩负着筑起防线的责任。
一部剧的制度反思
但也不得不说,《少年法庭》剧作的格局很大。
它没有停留在“是否应该降低未成年刑责年龄”这一具体操作上,而是给少年犯罪的预防、矫正机制来了一次全身体检。
它以戏剧性的故事,系统地“考察”了一个犯罪少年必须经历的环境——家庭、学校、社区、法院、矫正教化机构、社会,检视风险和不足。
在家里,有单亲家庭父母失职、家庭暴力带来伤害,有经济贫困、忙于事业加重了亲子之间的疏离。
学校里也有偏差,校园霸凌成了困住少年的幽灵;投机和特权阶级学生的集体舞弊,颠覆普通家庭出身的少年学生对“是非公正”的信任。
长期遭受家暴的孩子,控诉着“明明我才是挨打的人,为什么每次都是我要逃跑?判他禁止接触,警察就会24小时保护我吗?”这意味着社区对遭受家暴少年的帮扶匮乏。
▲被家暴的女生被迫忍让,报警也只会让她陷入更严重的暴力中
在韩国法院,只有20多个少年法庭法官每年面对3万名以上的少年犯,除了审判和处分,还要持续监督他们矫正适应、日后再犯的可能性。于是我们看着两位中年法官,集集996、熬夜爆肝。
机构里,我们看到,一家收留问题少年的恢复中心没有政府财政补助、遭受当地居民抗议忌讳,靠捐助金和一个女性牺牲自己的家庭幸福,维持一群问题少年的日常生活,提供辅导咨询。
▲收留问题少年恢复中心的主任因为这些问题少年与丈夫分居,牺牲了家庭幸福
踏入社会,闲散少年没有足够的机会和生存能力,容易受诱惑、走捷径,犯罪的风险随之提高。
这些机制运行矛盾、资源匮乏的问题,法律也没法解决。
甚至法律和审判本身也面临困境。
▲废止《少年法》的呼声增多,审判也面临着更多的问题
女主沈恩锡有如雷霆,她重惩罚,坚持要让少年意识到自己罪行的严重,严惩不贷;
男主车泰柱是春风化雨,他重改正,主张要给越轨少年机会、鼓励他们“随时都可以重新开始”。
▲沈恩锡坚持要让少年意识到自己罪行的严重性
但他们又目睹着:即便审判处分了少年犯,痛苦却背负在毫不相干的人身上,法律未必能保护受害者;无论施以惩戒,还是循循善诱,少年还是再入歧途、重复犯罪,“保护和惩戒”又都可能失灵。
两人之上,前任部长法官姜源中,严谨、保守又有野心,对下属逾矩虽然次次暴跳如雷,但又总是刀子嘴豆腐心地支持。
▲部长姜源中一心想要从政,修改《少年法》
他的个人理想,是推动解决立法困境。
他认为少年犯罪在媒体渲染下变得残酷无比,而公众无能为力,只是不断高喊“废止《少年法》”,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补充人力物力,提高少年犯的监管质量,才能预防犯罪、降低再犯率。
只可惜,弃法从政的关键时刻,他却因为一次徇私,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姜源中的儿子参与到“校园集体舞弊案”中,而他选择沉默和隐瞒,最终让自己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继任部长法官罗瑾熙,认为只有不带情感才能没有偏见,冷静作出审判,追求审判效率、速战速决。
直到得知多年前她主理的一场3分钟草草结束的“少儿高空抛物致人死亡”审判,后来制造了新的更大犯罪伤害,她才意识到自己当年没有让两个孩子知道自己错在哪,错过了矫正的机会,失职了。
▲继任部长法官罗瑾熙
《少年法庭》塑造的四位法官风格迥异,但又彼此互补,呈现了司法系统应对少年犯罪问题的复杂和需要的精细度。
教养一个孩子,需要一整个村落的力量,如果整个村落都漫不经心,就会毁掉一个孩子。
防止少年犯罪,不仅需要法律系统内部的合力,从家庭、学校到社会,更有赖于整个制度系统的力量。
作者 | 施晶晶
编辑 | 季 洁
排版 | 菲 菲